[ 宋 ] 辛弃疾
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 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
带湖新居将成:《花庵词选》作“退闲”。 带湖:信州府城北灵山门外,今江西上饶市。宋·韩淲《周国正约过茶山带湖》诗:“从容出处易,缅怀聚散难。记此野城北,望望横灵山。” 三径:指归隐者的居所。西汉末年,兖州刺史蒋诩辞官归隐,于院中闢三径,惟与高人雅士交往。《三辅决录·卷一·逃名》:“蒋诩,字元卿,隐于杜陵,舍中三逕,唯羊仲、裘仲从之游,二仲皆挫廉逃名之士。”,后世即以“三径”指隐居者的家园。东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宋·苏轼《次韵周邠》诗:“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 鹤怨猿惊:表达出自己急切归隐的心情。化用南朝齐·孔稚圭《北山移文》:「至于还颷(biāo)入幕,写雾出楹,蕙帐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猿惊」。 稼轩:宋·洪迈《稼轩记》说:辛稼轩在带湖建了一所很宏大的私人别墅,在新居右侧,建了上百间的房子,左侧,开辟了“稻田泱泱”,还馀下十弓的空地,“意他日释位得归,必躬耕于是,故凭高作屋下临之,是为稼轩。而命田边立亭曰植杖,若将真秉耒耜之为者。” 甚:为甚。 云山:农村。 意气:神态。《史记·卷六十二·〈管晏列传·晏婴传〉》:“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这里作志气讲。 衣冠人:上层或高贵的人物。 抵死:老是、总是。 尘埃:唐·白居易《游悟真寺》诗:“斗擞尘埃衣,礼拜冰雪颜。” 意倦须还:这里指退隐回家。 貴早:《花庵词选》作“要早”。 莼羹鲈脍:《晋书·卷九十二·〈文苑·张翰传〉》:“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也。……翰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见机。” “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句:比喻在官场碰壁,遭人排挤,因此避世。北周·庾信《周大将军襄城公郑伟墓志铭》诗:“麋兴丽箭,雁落惊弦。”《战国策·卷十七·楚策四》:“天下合从。赵使魏加见楚春申君曰:‘君有将乎?’曰:‘有矣,仆欲将临武君。’魏加曰:‘臣少之时好射,臣愿以射譬之,可乎?’春申君曰:‘可。’加曰:‘异日者,更羸与魏王处京台之下,仰见飞鸟。更羸谓魏王曰:“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羸曰:“可。”有间,鴈从东方来,更羸以虚发而下之。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羸曰:“此孽也。”王曰:“先生何以知之?”对曰:“其飞徐而鸣悲。飞徐者,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去也。闻弦音,引而高飞,故疮陨也。”今临武君,尝为秦孽,不可为拒秦之将也。’” 骇浪:形容海浪像马受惊时的奔跑。作者感觉到官场的奸诈险恶。要作鴈避船回的准备。这就是回带湖的动机。 东冈:《花庵词选》作“东岗”,东边的小岑。 葺(qì):用茅草修复房子叫葺。 好都把:作“必须统统地”解。 轩窗临水: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六》:“会稽镜湖之东,地名东关,有天花寺。吕文靖尝题诗云:‘贺家湖上天花寺,一一轩窗向水开。不用闭门防俗客,爱闲能有几人来?’”宋·苏轼《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诗:“白发思家万里回,小轩临水为花开。”《送贾讷倅眉》诗:“父老得书知我在,小窗临水为君开。”轩,小房子。 “秋菊堪餐,春兰可佩”句:语出战国楚·屈原《楚辞·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又:“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兰有春秋二种,都可以佩带。这里写春兰,是与上边的秋菊相对。一说这两句化用屈原《九歌·礼魂》:“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表明作者自己如屈原一般志行高洁,不愿同流合污。 先生:是下人对辛稼轩的称呼。
此词上阕主要写词人萌发弃政归田之念,说明欲隐缘由;下阕用白描的写法写未来打算,对带湖的建设,作了一些新的增设。全词色彩协调,层次分明,文字简明凝炼,寓意境于自然景色之中,笔到处景物皆活,充分体现了辛稼轩“以文为词”的特征。
归隐的园圃刚刚开成,白鹤猿猴都在惊怪,主人没有归来,归隐山林本是我平生的志趣,为什么甘为士人所笑,总是混迹尘埃?厌倦了官场就该急流勇退,求清闲愈早愈好,岂止是为享受莼羹鲈脍?你看那秋江上,听到弓弦响,惊雁急忙躲闪,行船回头,是因为骇浪扑来。 东冈上盖起那茅屋书斋,最好是把门窗临湖开。要划船垂钓,先种下柳树一排排;插上稀疏的篱笆保护翠竹,但不要妨碍赏梅。秋菊可餐服,春兰能佩戴,两种花留给我归来亲手栽。我反复思考,只怕圣上不让我离开,归隐之章仍在犹豫徘徊。
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功名一鸡肋,人世九羊肠,张翰莼鲈,有托而逃。稼轩识得。郑域养鱼求蚁亦经纶,稼轩种柳观梅皆事业。 清·陈廷焯《词则·放歌集》:抑扬顿挫。急流勇退之情,以温婉之笔出之,姿态愈饶。
[ 明 ] 沈宜修
帘影横阶,翠?垂榥,花阑芳径苔肥。看小庭烟醉,白月澄漪。 帘外将舒玉药,寻萼梦、雪汗凝蕤。金壶送,回廊静悄,墨洒花筛。 微微。罗衣耐冷,双繶向轻阴,夜渐阑时。想夕阳初下,云树参差。 又是婵娟千里,长相见、淡景霏霏。还待去,浓香软叠,绣幕重帏。
Read Details[ 周 ] 无名氏
《周颂·昊天有成命》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这是祭祀周成王的乐歌,它叙述了周初三王对周王朝作出的贡献,重点称赞了周成王为完成先王事业所作的努力。全诗一章,只有七句,是《诗经》中最短的篇章之一,但诗题却是《诗经》中最长的。此诗语言简洁,无韵成诗。
Read Details[ 宋 ] 苏轼
此词创作于元丰五年冬。词的上阕描写雪景和作者由此而想象的来年丰收景象,以及因人民有希望获丰收、饱暖而喜悦的心情,下阕回叙前一日酒筵间的情景,抒发了词人对于民生疾苦的深刻忧思。
Read Details[ 汉 ] 刘彻
天地并况,惟予有慕,爰熙紫坛,思求厥路。 恭承禋祀,缊豫为纷,黼绣周张,承神至尊。 千童罗舞成八溢,合好效欢虞泰一。 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璆磬金鼓,灵其有喜,百官济济,各敬厥事。 盛牲实俎进闻膏,神奄留,临须摇。 长丽前掞光耀明,寒暑不忒况皇章。 展诗应律鋗玉鸣,函宫吐角激徵清。 发梁扬羽申以商,造兹新音永久长。 声气远条凤鸟翔,神夕奄虞盖孔享。
Read Details[ 唐 ] 惠能
本偈见于《六祖法宝·坛经》,流传甚广,为《全唐诗外编》所补录。此诗是惠能针对神秀的《无相偈》所作的,旨在说明「明镜」的清净,也即「自性」的清净,这是佛教徒坚信能到达理想境界人人所共有的主观条件。
Read Details[ 明 ] 施耐庵
诗曰: 虎噬狼吞满四方,三庄人马势无双。 天王绰号惟晁盖,时雨高名羡宋江。 可笑金睛王矮虎,翻输红粉扈三娘。 他年同聚梁山泊,女辈英华独擅场。 话说当下宋江在马上看时,四下里都有埋伏军马,且教小喽啰只往大路杀将去。只听得五军屯塞住了,众人都叫苦起来。宋江问道:“怎么叫苦?”众军都道:“前面都是盘陀路,走了一遭,又转到这里。”宋江道:“教军马望火把亮处有房屋人家,取路出去。”又走不多时,只见前军又发起喊来,叫道:“才得望火把亮处取路,又有苦竹签、铁蒺藜,遍地撒满,鹿角都塞了路口!”宋江道:“莫非天丧我也!” 正在慌急之际,只听得左军中间,穆弘队里闹动。报来说道:“石秀来了!”宋江看时,见石秀拈着口刀,奔到马前道:“哥哥休慌,兄弟已知路了。暗传下将令,教五军只看有白杨树便转湾走去,不要管他路阔路狭。”宋江催趱人马,只看有白杨树便转。宋江去约走过五六里路,只见前面人马越添得多了。宋江疑忌,便唤石秀问道:“兄弟,怎么前面贼兵众广?”石秀道:“他有烛灯为号,且寻烛灯便走。”花荣在马上看见,把手指与宋江道:“哥哥,你看见那树影里这碗烛灯么?只看我等投东,他便把那烛灯望东扯;若是我们投西,他便把那烛灯望西扯。只那些儿想来便是号令。”宋江道:“怎地奈何的他那碗灯?”花荣道:“有何难哉!”便拈弓搭箭,纵马向前,望着影中只一箭,不端不正,恰好把那碗红灯射将下来。四下里埋伏军兵,不见了那碗红灯,便都自乱撺起来。宋江叫石秀引路,且杀出村口去。只听得前面喊声连天,一带火把纵横撩乱。宋江教前军扎住,且使石秀领路去探。不多时,回来报道:“是山寨中第二拨军马到了接应,杀散伏兵。”宋江听罢,进兵夹攻,夺路奔出村口并杀。祝家庄人马四散去了。 会合着林冲、秦明等,众人军马同在村口驻扎。却好天明,去高阜处下了寨栅,整点人马,数内不见了镇三山黄信。宋江大惊,询问缘故。有昨夜跟去的军人见的来说道:“黄头领听着哥哥将令,前去探路,不提防芦苇丛中舒出两把挠钩,拖翻马脚,被五七个人活捉去了,救护不得。”宋江听罢大怒,要杀随行军汉:“如何不早报来?”林冲、花荣劝住。宋江众人纳闷道:“庄又不曾打得,倒折了两个兄弟。似此怎生奈何?”杨雄道:“此间有三个村坊结并。所有东村李大官人,前日已被祝彪那厮射了一箭,见今在庄上养疾。哥哥何不去与他计议?”宋江道:“我正忘了也。他便知本处地理虚实。”分付教取一对段匹羊酒,选一骑好马并鞍辔,亲自上门去求见。林冲、秦明权守栅寨。宋江带同花荣、杨雄、石秀,上了马,随行三百马军,取路投李家庄来。 到得庄前,早见门楼紧闭,吊桥高拽起了,墙里摆着许多庄兵人马。门楼上早擂起鼓来。宋江在马上叫道:“俺是梁山泊义士宋江,特来谒见大官人,别无他意,休要提备。”庄门上杜兴看见有杨雄、石秀在彼,慌忙开了庄门,放只小船过来,与宋江声喏。宋江连忙下马来答礼。杨雄、石秀近前禀道:“这位兄弟便是引小弟两个投李大官人的,唤做鬼脸儿杜兴。”宋江道:“原来是杜主管。相烦足下对李大官人说:俺梁山泊宋江久闻大官人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因祝家庄要和俺们做对头,经过此间,特献采段名马羊酒薄礼,只求一见,别无他意。”杜兴领了言语,再渡过庄来,直到厅前。李应带伤披被坐在床上。杜兴把宋江要求见的言语说了。李应道:“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何与他厮见?无私有意。你可回他话道,只说我卧病在床,动止不得,难以相见,改日却得拜会。礼物重蒙所赐,不敢祗受。” 三祝英雄不可干,便将羊酒事高谈。 李应倨傲情辞伪,紧闭重门不放参。 杜兴再渡过来见宋江,禀道:“俺东人再三拜上头领:本欲亲身迎迓,奈缘中伤,患躯在床不能相见,容日专当拜会。重蒙所赐厚礼,并不敢祗受。”宋江道:“我知你东人的意了。我因打祝家庄失利,欲求相见则个。他恐祝家庄见怪,不肯出来相见。”杜兴道:“非是如此,委实患病。小人虽是中山人氏,到此多年了,颇知此间虚实事情:中间是祝家庄,东是俺李家庄,西是扈家庄。这三村庄上誓愿结生死之交,有事互相救应。今番恶了俺东人,自不去救应。只恐西村扈家庄上要来相助,他庄上别的不打紧,只有一个女将,唤做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刀,好生了得。却是祝家庄第三子祝彪定为妻室,早晚要娶。若是将军要打祝家庄时,不须提备东边,只要紧防西路。祝家庄上前后有两座庄门,一座在独龙冈前,一座在独龙冈后。若打前门,却不济事;若是两面夹攻,方可得破。前门打紧,路杂难认,一遭都是盘陀路径,阔狭不等。但有白杨树,便可转湾,方是活路。如无此树,便是死路。”石秀道:“他如今都把白杨树木砍伐去了,将何为记?”杜兴道:“虽然砍伐了树,如何起得根尽?也须有树根在彼。只宜白日进兵去攻打,黑夜不可进去。” 宋江听罢,谢了杜兴,一行人马却回寨里来。林冲等接着,都到大寨里坐下。宋江把李应不肯相见并杜兴说的话对众头领说了。李逵便插口道:“好意送礼与他,那厮不肯出来迎接哥哥。我自引三百人去,打开鸟庄,脑揪这厮出来拜见哥哥!”宋江道:“兄弟,你不省得,他是富贵良民,惧怕官府,如何造次肯与我们相见?”李逵笑道:“那厮想是个小孩子,怕见。”众人一齐都笑起来。宋江道:“虽然如此说了,两个兄弟陷了,不知性命存亡。你众兄弟可竭力向前,跟我再去攻打祝家庄。”众人都起身说道:“哥哥将令,谁敢不听。不知教谁前去?”黑旋风李逵说道:“你们怕小孩子,我便前去。”宋江道:“你做先锋不利,今番用你不着。”李逵低了头忍气。宋江便点马麟、邓飞、欧鹏、王矮虎四个,“跟我亲自做先锋去。”第二点戴宗、秦明、杨雄、石秀、李俊、张横、张顺、白胜,准备下水路用人。第三点林冲、花荣、穆弘、李逵,分作两路,策应众军。标拨已定,都饱食了,披挂上马。 且说宋江亲自要去做先锋,攻打头阵。前面打着一面大红“帅”字旗,引着四个头领,一百五十骑马军,一千步军,直杀奔祝家庄来。于路着人探路,直来到独龙冈前。宋江勒马,看那祝家庄时,果然雄壮。古人有篇诗赞,便见祝家庄气象。但见: 独龙山前独龙冈,独龙冈上祝家庄。 绕冈一带长流水,周遭环匝皆垂杨。 墙内森森罗剑戟,门前密密排刀枪。 飘扬旗帜惊鸟雀,纷纭矛盾生光芒。 强弩硬弓当要路,灰瓶炮石护垣墙。 对敌尽皆雄壮士,当锋多是少年郎。 祝龙出阵真难敌,祝虎交锋莫可当。 更有祝彪多武艺,咤叱喑呜比霸王。 朝奉祝公谋略广,金银罗绮有千箱。 樽酒常时延好客,山林镇日会豪强。 久共三村盟誓约,扫清强寇保村坊。 白旗一对门前立,上面明书字两行: 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 当下宋江在马上看了祝家庄那两面旗,心中大怒,设誓道:“我若打不得祝家庄,永不回梁山泊!”众头领看了,一齐都怒起来。宋江听得后面人马都到了,留下第二拨头领攻打前门。宋江自引了前部人马转过独龙冈后面来看祝家庄时,后面都是铜墙铁壁,把得严整。正看之间,只见直西一彪军马,呐着喊,从后杀来。宋江留下马麟、邓飞把住祝家庄后门,自带了欧鹏、王矮虎,分一半人马,前来迎接。山坡下来军约有二三十骑马军,当中簇拥着一员女将。怎生结束?但见: 雾鬓云鬟娇女将,凤头鞋宝镫斜踏。黄金坚甲衬红纱,狮蛮带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手将猛将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当先出马。 那来军正是扈家庄女将一丈青扈三娘。一骑青鬃马上,轮两口日月双刀,引着三五百庄客,前来祝家庄策应。宋江道:“刚说扈家庄有这个女将好生了得,想来正是此人。谁敢与他迎敌?”说犹未了,只见这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听得说是个女将,指望一合便捉得过来。当时喊了一声,骤马向前,挺手中枪便出迎敌一丈青。两军呐喊。那扈三娘拍马舞刀来战王矮虎。一个双刀的熟闲,一个单枪的出众,两个斗敌十数合之上,宋江在马上看时,见王矮虎枪法架隔不住。原来王矮虎初见一丈青,恨不得便捉过来,谁想斗过十合之上,看看的手颤脚麻,枪法便都乱了。不是两个性命相扑时,王矮虎却要做光起来。那一丈青是个乖觉的人,心中道:“这厮无理!”便将两把双刀,直上直下,砍将入来。这王矮虎如何敌得过,拨回马却待要走。被一丈青纵马赶上,把右手刀挂了,轻舒猿臂,将王矮虎提离雕鞍,活捉去了。众庄客齐上,把王矮虎横拖倒拽捉了去。 欧鹏见折了王英,便提起刀来救。一丈青纵马跨刀,接着欧鹏,两个便斗。原来欧鹏祖是军班子弟出身,使得好大滚刀。宋江看了,暗暗的喝采。怎的一个欧鹏刀法精熟,也敌不得那女将半点便宜。邓飞在远远处看见捉了王矮虎,欧鹏又战那女将不下,跑着马,提了铁枪,大发喊赶将来。祝家庄上已看多时,诚恐一丈青有失,慌忙放下吊桥,开了庄门。祝龙亲自引了三百余人,骤马提枪来捉宋江。马麟看见,一骑马使起双刀,来迎住祝龙厮杀。邓飞恐宋江有失,不离左右,看他两边厮杀,喊声迭起。宋江见马麟斗祝龙不过,欧鹏斗一丈青不下,正慌哩,只见一彪军马从刺斜里杀将来。宋江看时,大喜。却是霹雳火秦明,听得庄后厮杀,前来救应。宋江大叫:“秦统制,你可替马麟!”秦明是个急性的人,更兼祝家庄捉了他徒弟黄信,正没好气,拍马飞起狼牙棍,便来直取祝龙。祝龙也挺枪来敌秦明。马麟引了人却夺王矮虎。那一丈青看见了马麟来夺人,便撇了欧鹏,却来接住马麟厮杀。两个都会使双刀,马上相迎着,正如这风飘玉屑,雪撒琼花。宋江看得眼也花了。 这边秦明和祝龙斗到十合之上,祝龙如何敌得秦明过。庄门里面那教师栾廷玉,带了铁锤,上马挺枪,杀将出来。欧鹏便来迎住栾廷玉厮杀。栾廷玉也不来交马,带住枪时,刺斜里便走。欧鹏赶将去,被栾廷玉一飞锤正打着,翻筋斗攧下马去。邓飞大叫:“孩儿们救人!”上马飞着铁枪,径奔栾廷玉。宋江急唤小喽啰救得欧鹏上马。那祝龙当敌秦明不住,拍马便走。栾廷玉也撇了邓飞,却来战秦明。两个斗了一二十合,不分胜败。栾廷玉卖个破绽,落荒即走。秦明舞棍径赶将去,栾廷玉便望荒草之中跑马入去。秦明不知是计,也追入去。原来祝家庄那等去处,都有人埋伏。见秦明马到,拽起绊马索来,连人和马都绊翻了,发声喊,捉住了秦明。邓飞见秦明坠马,慌忙来救,急见绊马索拽,却待回身,两下里叫声:“着!”挠钩似乱麻一般搭来,就马上活捉了去。宋江看见,只叫得苦。止救得欧鹏上马。 马麟撇了一丈青,急奔来保护宋江,望南而走。背后栾廷玉、祝龙、一丈青分投赶将来。看看没路,正待受缚。只见正南上一伙好汉飞马而来,背后随从约有五百人马。宋江看时,乃是没遮拦穆弘。东南上也有三百余人,两个好汉飞奔前来,一个是病关索杨雄,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东北上又一个好汉,高声大叫:“留下人着!”宋江看时,乃是小李广花荣。三路人马一齐都到。宋江心下大喜,一发并力来战栾廷玉、祝龙。庄上望见,恐怕两个吃亏,且教祝虎守把住庄门,小郎君祝彪骑一匹劣马,使一条长枪,自引五百余人马,从庄后杀将出来,一齐混战。庄前李俊、张横、张顺下水过来,被庄上乱箭射来,不能下手。戴宗、白胜只在对岸呐喊。宋江见天色晚了,急叫马麟先保护欧鹏出村口去。宋江又教小喽啰筛锣,聚拢众好汉,且战且走。宋江自拍马到处寻了看,只恐弟兄们迷了路。 正行之间,只见一丈青飞马回来。宋江措手不及,便拍马望东而走。背后一丈青紧追着,八个马蹄翻盏撒钹相似,赶投深村处来。一丈青正赶上宋江,待要下手,只听得山坡上有人大叫道:“那鸟婆娘赶我哥哥那里去!”宋江看时,却是黑旋风李逵,轮两把板斧,引着七八十个小喽啰,大踏步赶将来。一丈青便勒转马,望这树林边去。宋江也勒住马看时,只见树林边转出十数骑马军来,当先簇拥着一个壮士。怎生结束?但见: 嵌宝头盔稳戴,磨银铠甲重披。素罗袍上绣花枝,狮蛮带琼瑶密砌。丈八蛇矛紧挺,霜花骏马频嘶。满山都唤小张飞,豹子头林冲便是。 那来军正是豹子头林冲,在马上大喝道:“兀那婆娘走那里去?”一丈青飞刀纵马,直奔林冲。林冲挺丈八蛇矛迎敌。两个斗不到十合,林冲卖个破绽,放一丈青两口刀砍入来。林冲把蛇矛逼个住,两口刀逼斜了,赶拢去,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一丈青只一拽,活挟过马来。宋江看见,喝声采,不知高低。林冲叫军士绑了,骤马来问道:“不曾伤犯了哥哥?”宋江道:“不曾伤着。”便叫李逵:“快走!村中接应众好汉,且教来村口商议。天色已晚,不可恋战。”黑旋风领本部人马去了。林冲保护宋江,押着一丈青在马上,取路出村口来。当晚众头领不得便宜,急急都赶出村口来。祝家庄人马,也收回庄上去了。满村中杀死的人,不计其数。祝龙教把捉到的人,都将来陷车囚了,一发拿了宋江,却解上东京去请功。扈家庄已把王矮虎解送到祝家庄去了。 且说宋江收回大队人马,到村口下了寨栅。先教将一丈青过来,唤二十个老成的小喽啰,着四个头领,骑四匹快马,把一丈青拴了双手,也骑一匹马,“连夜与我送上梁山泊去,交与我父亲宋太公收管,便来回话。待我回山寨,自有发落。”众头领都只道宋江自要这个女子,尽皆小心送去。就把一辆车儿教欧鹏上山去将息。一行人都领了将令,连夜去了。宋江其夜在帐中纳闷,一夜不睡,坐而待旦。 次日,只见探事人报来说:“军师吴学究,引将三阮头领,并吕方、郭盛,带五百人马到来!”宋江听了,出寨迎接了军师吴用,到中军帐里坐下。吴学究带将酒食来与宋江把盏贺喜,一面犒赏三军众将。吴用道:“山寨里晁头领多听得哥哥先次进兵不利,特地使将吴用并五个头领来助战。不知近日胜败如何?”宋江道:“一言难尽!叵耐祝家那厮,他庄门上立两面白旗,写道:‘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这厮无礼!先一遭进兵攻打,因为失其地利,折了杨林、黄信。夜来进兵,又被一丈青捉了王矮虎,栾廷玉锤打伤了欧鹏,绊马索拖翻捉了秦明、邓飞。如此失利,若不得林教头恰活捉得一丈青时,折尽锐气。今来似此,如之奈何?若是宋江打不得祝家庄破,救不出这几个兄弟来,情愿自死于此地,也无面目回去见得晁盖哥哥。”吴学究笑道:“这个祝家庄也是合当天败,却好有此这个机会。吴用想来,唾手而得,事在旦夕可破。”宋江听罢大惊,连忙问道:“军师神机妙策,人不敢及。请问先生,这祝家庄如何旦夕可破?机会自何而来?” 吴学究笑着,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机会来,有分教:祝家庄上,杀数百个壮汉村夫;梁山泊中,添八九个英雄好汉。正是:空中伸出拿云手,救出天罗地网人。毕竟军师吴用对宋江说出甚么机会来,且听下回分解。
Read Details[ 明 ] 高濂
山翠绕湖,容态百逞,独春朝最佳。或雾截山腰,或霞横树梢,或淡烟隐隐,摇荡晴晖;或峦气浮浮,掩映曙色。峰含旭日,明媚高张;风散溪云,林皋爽朗。更见遥岑迥抹柔蓝,远岫忽生湿翠,变幻天呈,顷刻万状。奈此景时值酣梦,恐市门未易知也。
Read Details[ 明 ] 罗贯中
却说钟缙、钟绅二人拦住赵云厮杀。赵云挺枪便刺,钟缙当先挥大斧来迎。两马相交,战不三合。被云一枪刺落马下,夺路便走。背后钟绅持戟赶来,马尾相衔,那枝戟只在赵云后心内弄影。云急拨转马头,恰好两胸相拍。云左手持枪隔过画戟,右手拔出青釭宝剑砍去,带盔连脑,砍去一半,绅落马而死,余众奔散。赵云得脱,望长坂桥而走,只闻后面喊声大震,原来文聘引军赶来。赵云到得桥边,人困马乏。见张飞挺矛立马于桥上,云大呼曰:“翼德援我!”飞曰:“子龙速行,追兵我自当之。” 云纵马过桥,行二十余里,见玄德与众人憩于树下。云下马伏地而泣。玄德亦泣。云喘息而言曰:“赵云之罪,万死犹轻!糜夫人身带重伤,不肯上马,投井而死,云只得推土墙掩之。怀抱公子,身突重围;赖主公洪福,幸而得脱。适来公子尚在怀中啼哭,此一会不见动静,多是不能保也。”遂解视之,原来阿斗正睡着未醒。云喜曰:“幸得公子无恙!”双手递与玄德。玄德接过,掷之于地曰:“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赵云忙向地下抱起阿斗,泣拜曰:“云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后人有诗曰:“曹操军中飞虎出,赵云怀内小龙眠。无由抚慰忠臣意,故把亲儿掷马前。” 却说文聘引军追赵云至长坂桥,只见张飞倒竖虎须,圆睁环眼,手绰蛇矛,立马桥上,又见桥东树林之后,尘头大起,疑有伏兵,便勒住马,不敢近前。俄而,曹仁、李典、夏侯惇、夏侯渊、乐进、张辽、张郃、许褚等都至。见飞怒目横矛,立马于桥上,又恐是诸葛孔明之计,都不敢近前。扎住阵脚,一字儿摆在桥西,使人飞报曹操。操闻知,急上马,从阵后来。张飞睁圆环眼,隐隐见后军青罗伞盖、旄钺旌旗来到,料得是曹操心疑,亲自来看。飞乃厉声大喝曰:“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声如巨雷。曹军闻之,尽皆股栗。曹操急令去其伞盖,回顾左右曰:“我向曾闻云长言: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今日相逢,不可轻敌。”言未已,张飞睁目又喝曰:“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来决死战?”曹操见张飞如此气概,颇有退心。飞望见曹操后军阵脚移动,乃挺矛又喝曰:“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喊声未绝,曹操身边夏侯杰惊得肝胆碎裂,倒撞于马下。操便回马而走。于是诸军众将一齐望西奔走。正是:黄口孺子,怎闻霹雳之声;病体樵夫,难听虎豹之吼。一时弃枪落盔者,不计其数,人如潮涌,马似山崩,自相践踏。后人有诗赞曰:“长坂桥头杀气生,横枪立马眼圆睁。一声好似轰雷震,独退曹家百万兵。” 却说曹操惧张飞之威,骤马望西而走,冠簪尽落,披发奔逃。张辽、许褚赶上,扯住辔环。曹操仓皇失措。张辽曰:“丞相休惊。料张飞一人,何足深惧!今急回军杀去,刘备可擒也。”曹操神色方才稍定,乃令张辽、许褚再至长坂桥探听消息。且说张飞见曹军一拥而退,不敢追赶;速唤回原随二十余骑,解去马尾树枝,令将桥梁拆断,然后回马来见玄德,具言断桥一事。玄德曰:“吾弟勇则勇矣,惜失于计较。”飞问其故。玄德曰:“曹操多谋。汝不合拆断桥梁,彼必追至矣。”飞曰:“他被我一喝,倒退数里,何敢再追?”玄德曰:“若不断桥,彼恐有埋伏,不敢进兵,今拆断了桥,彼料我无军而怯,必来追赶。彼有百万之众,虽涉江汉,可填而过,岂惧一桥之断耶?”于是即刻起身,从小路斜投汉津,望沔阳路而走。却说曹操使张辽、许褚探长坂桥消息,回报曰:“张飞已拆断桥梁而去矣。”操曰:“彼断桥而去,乃心怯也。”遂传令差一万军,速搭三座浮桥,只今夜就要过。李典曰:“此恐是诸葛亮之诈谋,不可轻进。”操曰:“张飞一勇之夫,岂有诈谋!”遂传下号令,火速进兵。 却说玄德行近汉津,忽见后面尘头大起,鼓声连天,喊声震地。玄德曰:“前有大江,后有追兵,如之奈何?”急命赵云准备抵敌。曹操下令军中曰:“今刘备釜中之鱼,阱中之虎;若不就此时擒捉,如放鱼入海,纵虎归山矣。众将可努力向前。”众将领命,一个个奋威追赶。忽山坡后鼓声响处,一队军马飞出,大叫曰:“我在此等候多时了!”当头那员大将,手执青龙刀,坐下赤兔马,原来是关云长,去江夏借得军马一万,探知当阳长坂大战,特地从此路截出。曹操一见云长,即勒住马回顾众将曰:“又中诸葛亮之计也!”传令大军速退。 云长追赶十数里,即回军保护玄德等到汉津,已有船只伺候,云长请玄德并甘夫人、阿斗至船中坐定。云长问曰:“二嫂嫂如何不见?”玄德诉说当阳之事。云长叹曰:“曩日猎于许田时,若从吾意,可无今日之患。”玄德曰:“我于此时亦‘投鼠忌器’耳。”正说之间,忽见江南岸战鼓大鸣,舟船如蚁,顺风扬帆而来。玄德大惊。船来至近,只见一人白袍银铠,立于船头上大呼曰:“叔父别来无恙!”小侄得罪。”玄德视之,乃刘琦也。琦过船哭拜曰:“闻叔父困于曹操,小侄特来接应。”玄德大喜,遂合兵一处,放舟而行。在船中正诉情由,江西南上战船一字儿摆开,乘风唿哨而至,刘琦惊曰:“江夏之兵,小侄已尽起至此矣。今有战船拦路,非曹操之军,即江东之军也,如之奈何?”玄德出船头视之,见一人纶巾道服,坐在船头上,乃孔明也,背后立着孙乾。玄德慌请过船,问其何故却在此。孔明曰:“亮自至江夏,先令云长于汉津登陆地而接。我料曹操必来追赶,主公必不从江陵来,必斜取汉津矣;故特请公子先来接应,我竟往夏口,尽起军前来相助。”玄德大悦,合为一处,商议破曹之策。孔明曰:“夏口城险,颇有钱粮,可以久守。请主公且到夏口屯住。公子自回江夏,整顿战船,收拾军器,为掎角之势,可以抵当曹操。若共归江夏,则势反孤矣。”刘琦曰:“军师之言甚善。但愚意欲请叔父暂至江夏;整顿军马停当,再回夏口不迟。”玄德曰:“贤侄之言亦是。”遂留下云长,引五千军守夏口。玄德、孔明、刘琦共投江夏。 却说曹操见云长在旱路引军截出,疑有伏兵,不敢来追;又恐水路先被玄德夺了江陵,便星夜提兵赴江陵来。荆州治中邓义、别驾刘先,已备知襄阳之事,料不能抵敌曹操,遂引荆州军民出郭投降。曹操入城、安民已定,释韩嵩之囚,加为大鸿胪。其余众官,各有封赏。曹操与众将议曰:“今刘备已投江夏,恐结连东吴,是滋蔓也,当用何计破之?”荀攸曰:“我今大振兵威,遣使驰檄江东,请孙权会猎于江夏,共擒刘备,分荆州之地,永结盟好。孙权必惊疑而来降,则吾事济矣。”操从其计,一面发檄遣使赴东吴;一面计点马步水军共八十三万,诈称一百万,水陆并进,船骑双行,沿江而来,西连荆、峡、东接蕲、黄、赛栅联络三百余里。 话分两头。却说江东孙权,屯兵柴桑郡,闻曹操大军至襄阳,刘琮已降,今又星夜兼道取江陵,乃集众谋士商议御守之策。鲁肃曰:“荆州与国邻接,江山险固,士民殷富。吾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刘表新亡,刘备新败,肃请奉命往江夏吊丧,因说刘备使抚刘表众将,同心一意,共破曹操;备若喜而从命,则大事可定矣。”权喜从其言,即遣鲁肃赍礼往江夏吊丧。却说玄德至江夏,与孔明、刘琦共议良策。孔明曰:“曹操势大,急难抵敌,不如往投东吴孙权,以为应援。使南北相持,吾等于中取利,有何不可?”玄德曰:“江东人物极多,必有远谋,安肯相容耶?”孔明笑曰:“今操引百万之众,虎踞江汉,江东安得不使人来探听虚实?若有人到此,亮借一帆风,直至江东,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南北两军互相吞并。若南军胜,共诛曹操以取荆州之地;若北军胜,则我乘势以取江南可也。”玄德曰:“此论甚高。但如何得江东人到?” 正说间,人报江东孙权差鲁肃来吊丧,船已傍岸。孔明笑曰::大事济矣!”遂问刘琦曰:“往日孙策亡时,襄阳曾遣人去吊丧否?”琦曰:“江东与我家有杀父之仇,安得通庆吊之礼!”孔明曰:“然则鲁肃之来,非为吊丧,乃来探听军情也。”遂谓玄德曰:“鲁肃至,若问曹操动静,主公只推不知,再三问时,主公只说可问诸葛亮。”计会已定,使人迎接鲁肃。肃入城吊丧;收过礼物,刘琦请肃与玄德相见。礼毕,邀入后堂饮酒,肃曰:“久闻皇叔大名,无缘拜会;今幸得见。实为欣慰。近闻皇叔与曹操会战,必知彼虚实:敢问操军约有几何?”玄德曰:“备兵微将寡,一闻操至即走,竟不知彼虚实。”鲁肃曰:“闻皇叔用诸葛孔明之谋,两场火烧得曹操魂亡胆落,何言不知耶?”玄德曰:“除非问孔明,便知其详。”肃曰:“孔明安在?愿求一见。”玄德教请孔明出来相见。 肃见孔明礼毕,问曰:“向慕先生才德,未得拜晤;今幸相遇,愿闻目今安危之事。”孔明曰:“曹操奸计,亮已尽知;但恨力未及,故且避之。”肃曰:“皇叔今将止于此乎?”孔明曰:“使君与苍梧太守吴臣有旧,将往投之。”肃曰:“吴臣粮少兵微,自不能保,焉能容人?”孔明曰:“吴臣处虽不足久居,今且暂依之,别有良图。”肃曰:“孙将军虎踞六郡,兵精粮足,又极敬贤礼士,江表英雄,多归附之。今为君计。莫若遣心腹往结东吴,以共图大事。”孔明曰:“刘使君与孙将军自来无旧,恐虚费词说。且别无心腹之人可使。”肃曰:“先生之兄,现为江东参谋,日望与先生相见。肃不才,愿与公同见孙将军,共议大事。”玄德曰:“孔明是吾之师,顷刻不可相离,安可去也?”肃坚请孔明同去。玄德佯不许。孔明曰:“事急矣,请奉命一行。玄德方才许诺。鲁肃遂别了玄德、刘琦,与孔明登舟,望柴桑郡来。正是:只因诸葛扁舟去,致使曹兵一旦休。 不知孔明此去毕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Read Details[ 周 ] 屈原
《渔父》中的人物有两个——屈原和渔父。全文采用对比的手法,主要通过问答体,表现了两种对立的人生态度和截然不同的思想性格。文章以屈原开头,以渔父结尾,中间两个自然段则是两人的对答,处处体现了道家的哲学思想。
Read Details[ 宋 ] 秦观
恨眉醉眼,甚轻轻觑着,神魂迷乱。常记那回,小曲栏干西畔。鬓云松,罗袜刬。 丁香笑吐娇无限,语软声低,道我何曾惯。云雨未谐,早被东风吹散。瘦煞人,天不管。
Read Details[ 五代十国 ] 牛峤
《柳枝·解冻风来末上青》是晚唐五代词人牛峤创作的一首咏柳词。全词四句二十八字,名为咏柳,实是写人,在对杨柳的客观描绘中寄寓了对风尘女子的同情。
Read Details[ 明 ] 施耐庵
诗曰: 酒色端能误国邦,由来美色陷忠良。 纣因妲己宗祧失,吴为西施社稷亡。 自爱青春行处乐,岂知红粉笑中枪。 武松已杀贪淫妇,莫向东风怨彼苍。 话说当日武都头回转身来看见那人,扑翻身便拜。那人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武松的嫡亲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罢,说道:“一年有余不见哥哥,如何却在这里?”武大道:“二哥,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又想你。”武松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武大道:“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如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想你时,我近来取得一个老小,清河县人不怯气,都来相欺负,没人做主。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我如今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来这里赁房居住,因此便是想你处。”看官听说:原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武松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上下有千百斤气力,不恁地,如何打得个猛虎?这武大郎身不满五尺,面目生得狰狞,头脑可笑,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恨记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之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却来他家里薅恼。原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会风流,这婆娘倒诸般好,为头的爱偷汉子。有诗为证: 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 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却说那潘金莲过门之后,武大是个懦弱依本分的人,被这一班人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因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此日正在县前做买卖,当下见了武松。武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听得人沸沸地说道:‘景阳冈上一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知县参他做个都头。’我也八分猜道是你,原来今日才得撞见。我且不做买卖,一同和你家去。”武松道:“哥哥家在那里?”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武松替武大挑了担儿,武大引着武松转湾抹角,一径望紫石街来。转过两个湾,来到一个茶坊间壁,武大叫一声:“大嫂开门!”只见芦帘起处,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应道:“大哥,怎地半早便归?”武大道:“你的叔叔在这里,且来厮见。”武大郎接了担儿入去,便出来道:“二哥,入屋里来和你嫂嫂相见。”武松揭起帘子,入进里面,与那妇人相见。武大说道:“大嫂,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正是我这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武松道:“嫂嫂请坐。”武松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那妇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那妇人道:“奴家也听得说道,有个打虎的好汉,迎到县前。奴家也正待要去看一看,不想去得太迟了,赶不上,不曾看见。原来却是叔叔。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武松看那妇人时,但见: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当下那妇人叫武大请武松上楼,主客席里坐地。三个人同归到楼上坐了。那妇人看着武大道:“我陪侍着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来管待叔叔。”武大应道:“最好。二哥你且坐一坐,我便来也。”武大下楼去了。那妇人在楼上看了武松这表人物,自心里寻思道:“武松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他又生的这般长大。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象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气!据着武松,大虫也吃他打了,他必然好气力。说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不想这段因缘却在这里!”那妇人脸上堆下笑来,问武松道:“叔叔来这里几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间十数日了。”妇人道:“叔叔在那里安歇?”武松道:“胡乱权在县衙里安歇。”那妇人道:“叔叔,恁地时却不便当。”武松道:“独自一身,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土兵伏侍。”妇人道:“那等人伏侍叔叔,怎地顾管得到。何不搬来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不强似这伙腌臜人安排饮食。叔叔便吃口清汤,也放心得下。”武松道:“深谢嫂嫂。”那妇人道:“莫不别处有婶婶?可取来厮会也好。”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又问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五岁。”那妇人道:“长奴三岁。叔叔今番从那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余,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住,不想却搬在这里。”那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清河县里住不得,搬来这里。若得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二撒泼。”那妇人道:“怎地这般颠倒说!常言道: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妖娆偏逞秀仪容。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却说潘金莲言语甚是精细撇清。武松道:“家兄却不道得惹事,要嫂嫂忧心。”正在楼上说话未了,武大买了些酒肉果品归来,放在厨下,走上楼来,叫道:“大嫂,你下来安排。”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叔叔在这里坐地,却教我撇了下来。”武松道:“嫂嫂请自便。”那妇人道:“何不去叫间壁王干娘安排便了?只是这般不见便!”武大自去央了间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之类。 随即荡酒上来。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个人坐下,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酒一杯。”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荡酒,那里来管别事。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谁知那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亦不想那妇人一片引人的心。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里会管待人。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么理会。当日吃了十数杯酒,武松便起身。武大道:“二哥再吃几杯了去。”武松道:“只好恁地,却又来望哥哥。”都送下楼来。那人道:“叔叔是必搬来家里住,若是叔叔不搬来时,教我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大哥,你便打点一间房屋,请叔叔来家里过活,休教邻舍街坊道个不是。”武大道:“大嫂说的是。二哥你便搬来,也教我争口气。”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说时,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来。”那妇人道:“叔叔是必记心,奴这里专望。”有诗为证: 可怪金莲用意深,包藏淫行荡春心。 武松正大元难犯,耿耿清名抵万金。 那妇人情意十分殷勤。武松别了哥嫂,离了紫石街,径投县里来。正值知县在厅上坐衙,武松上厅来禀道:“武松有个亲兄,搬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欲就家里宿歇,早晚衙门中听候使唤。不敢擅去,请恩相钧旨。”知县道:“这是孝悌的勾当,我如何阻你,其理正当。你可每日来县里伺候。”武松谢了,收拾行李铺盖,有那新制的衣服并前者赏赐的物件,叫个土兵挑了,武松引到哥哥家里。那妇人见了,却比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欢喜,堆下笑来。武大叫个木匠就楼下整了一间房,铺下一张床,里面放一条桌子,安两个杌子,一个火炉。武松先把行李安顿了,分付土兵自回去,当晚就哥嫂家里歇卧。次日早起,那妇人慌忙起来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门去县里画卯。那妇人道:“叔叔,画了卯,早些个归来吃饭,休去别处吃。”武松道:“便来也。”径去县画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里。那妇人洗手剔甲,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食。三口儿共桌儿食。武松是个直性的人,倒无安身之处。吃了饭,那妇人双手捧一盏茶递与武松吃。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县里拨一个土兵来使唤。”那妇人连声叫道:“叔叔却怎地这般见外?自家的骨肉,又不伏侍了别人。便拨一个土兵来使用,这厮上锅上灶地不干净,奴眼里也看不得这等人。”武松道:“恁地时,却生受嫂嫂。”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甚温柔,阿嫂淫心不可收。 笼络归来家里住,要同云雨会风流。 话休絮繁。自从武松搬将家里来,取些银子与武大,教买饼馓茶果,请邻舍吃茶。众邻舍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话下。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裳。那妇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承应差使。不论归迟归早,那妇人顿羹顿饭,欢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安身不得。那妇人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直汉,却不见怪。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看看是十一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怎见得好雪?正是: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 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当时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气,却似银铺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武松清早出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武大被这妇人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下些酒肉之类,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动情。”那妇人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看那大雪。但见: 万里彤云密布,空中祥瑞飘帘。琼花片片舞前檐。剡溪当此际,冻住子猷船。顷刻楼台如玉,江山银色相连。飞琼撒粉漫遥天。当时吕蒙正,窑内叹无钱。 其日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那妇人推起帘子,陪着笑脸迎接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忧念。”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双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上。解了腰里缠袋,脱了身上鹦哥绿纻丝衲袄,入房里搭了。那妇人便道:“奴等一早起,叔叔怎地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便是县里一个相识,请吃早饭。却才又有一个作杯,我不奈烦,一直走到家里。”那妇人道:“恁地,叔叔向火。”武松道:“便好。”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掇条杌子自近火边坐地。那妇人把前门上了拴,后门也关了,却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来摆在桌子上。 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未归?”妇人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买卖,我和叔叔自饮三杯。”武松道:“一发等哥哥家来吃。”妇人道:“那里等的他来。”说犹未了,早暖了一注子酒来。武松道:“嫂嫂坐地,等武二去荡酒正当。”妇人道:“叔叔,你自便。”那妇人也掇条杌子近火边坐了。桌儿上摆着杯盘。那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手去,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色寒冷,叔叔饮个成双杯儿。”武松道:“嫂嫂自便。”接来又一饮而尽。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那妇人吃。妇人接过酒来吃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来,放在武松面前。 那妇人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軃,脸上推着笑容说道:“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唱的,敢端的有这话么?”武松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妇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那妇人道:“他晓的甚么?晓的这等事时,不卖炊饼了。叔叔,且请一杯。”连筛了三四杯酒饮了。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只管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家只把头来低了,却不来兜揽他。那妇人起身去荡酒,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箸簇火。那妇人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五分不快意,也不应他。那妇人见他不应,劈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有八分焦躁,只不做声。那妇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焦躁,便放了火箸,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武松劈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跤。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那妇人通红了脸,便收拾了杯盘盏碟,口里说道:“我自作乐耍子,不值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搬了家火,自向厨下去了。有诗为证: 泼贱操心太不良,贪淫无耻坏纲常。 席间尚且求云雨,反被都头骂一场。 却说潘金莲勾搭武松不动,反被抢白一场。武松自在房里气忿忿地。天色却早未牌时分,武大挑了担儿归来推门,那妇人慌忙开门。武大进来歇了担儿,随到厨下。见老婆双眼哭的红红的,武大道:“你和谁闹来?”那妇人道:“都是你不争气,教外人来欺负我!”武大道:“谁人敢来欺负你?”妇人道:“情知是有谁!争奈武二那厮,我见他大雪里归来,连忙安排酒请他吃,他见前后没人,便把言语来调戏我。”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休要高做声,吃邻舍家笑话。”武大撇了老婆,来到武松房里叫道:“二哥,你不曾吃点心,我和你吃些个。”武松只不则声。寻思了半晌,再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膀靴,着了上盖,带上毡笠儿,一头系缠袋,一面出门。武大叫道:“二哥那里去?”也不应,一直地只顾去了。武大回到厨下来问老婆道:“我叫他又不应,只顾望县前这条路走了去,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妇人骂道:“糊突桶!有甚么难见处!那厮羞了,没脸儿见你,走了出去。我猜他已定叫个人来搬行李,不要在这里宿歇。却不要又留他!”武大道:“他搬了去,须吃别人笑话。”那妇人道:“混沌魍魉!他来调戏我倒不吃别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话,我却做不的这样人。你还了我一纸休书来,你自留他便是了。”武大那里敢再开口。 正在家中两口儿絮聒,只见武松引了一个土兵,拿着条扁担,径来房里收拾了行李,便出门去。武大赶出来叫道:“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里敢再问备细,由武松搬了去。那妇人在里面喃喃呐呐的骂道:“却也好!只道说是亲难转债。人只道一个亲兄弟做都头,怎地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谢天地,且得冤家离眼前。”武大见老婆这等骂,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乐,放他不下。 自从武松搬了去县衙里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卖炊饼。本待要去县里寻兄弟说话,却被这婆娘千叮万嘱,分付教不要去兜揽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寻武松。有诗为证: 雨意云情不遂谋,心中谁信起戈矛。 生将武二搬离去,骨肉翻令作寇仇。 拈指间,岁月如流,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却说本县知县自到任已来,却得二年半多了。赚得好些金银,欲待要使人送上东京去与亲眷处收贮,恐到京师转除他处时要使用。却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须得一个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来,“须是此人可去,有这等英雄了得。”当日便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一个亲戚在东京城里住,欲要送一担礼物去,就捎封书问安则个。只恐途中不好行,须是得你这等英雄好汉方去得。你可休辞辛苦,与我去走一遭,回来我自重重赏你。”武松应道:“小人得蒙恩相抬举,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小人也自来不曾到东京!就那里观看光景一遭。相公明日打点端正了便行。”知县大喜,赏了三杯。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领下知县言语,出县门来,到得下处,取了些银两,叫了个土兵,却来街上买了一瓶酒并鱼肉果品之类,一径投紫石街来,直到武大家里。武大恰好卖炊饼了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地,叫土兵去厨下安排。那妇人余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想道:“莫不这厮思量我了,却又回来?那厮以定强不过我,且慢慢地相问他。”那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些艳色衣服穿了,来到门前,迎接武松。那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地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教奴心里没理会处。每日叫你哥哥来县里寻叔叔陪话,归来只说道‘没寻处’,今日且喜得叔叔家来。没事坏钱做甚么?”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和哥哥嫂嫂说知则个。”那妇人道:“既是如此,楼上去坐地。”三个人来到楼上客位里,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武松掇条杌子,横头坐了。土兵搬将酒肉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武松劝哥哥嫂嫂吃酒。那妇人只顾把眼来睃武松,武松只顾吃酒。酒至五巡,武松讨副劝杯,叫土兵筛了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个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知: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出去卖;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到家里,便下了帘子,早闭上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大哥依我时,满饮此杯。”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说。”吃过了一杯酒。 武松再筛第二杯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用武松多说。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看觑他。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言:篱牢犬不入。”那妇人听了这话,被武松说了这一篇,一点红从耳朵边起,紫胀了面皮,指着武大便骂道:“你这个腌臜混沌,有甚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带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的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也要着地。”武松笑道:“若得嫂嫂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既然如此,武二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饮过此杯。”那妇人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半胡梯上发话道:“你既是聪明伶俐,恰不道长嫂为母!我当初嫁武大时,曾不听得说有甚么阿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自是老娘晦气了,鸟撞着许多事!”哭下楼去了。有诗为证: 苦口良言谏劝多,金莲怀恨起风波。 自家惶愧难存坐,气杀英雄小二哥。 且说那妇人做出许多奸伪张致。那武大、武松弟兄两个吃了几杯。武松拜辞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口里说,不觉眼中堕泪。武松见武大眼中垂泪,又说道:“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盘缠兄弟自送将来。”武大送武松下楼来。临出门,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 武松带了土兵,自回县前来收拾。次日早起来,拴束了包裹,来见知县。那知县已自先差下一辆车儿,把箱笼都装载车子上,点两个精壮土兵,县衙里拨两个心腹伴当,都分付了。那四个跟了武松就厅前拜辞了知县,拽扎起,提了朴刀,监押车子,一行五人离了阳谷县,取路望东京来。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都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只说武大郎自从武松说了去,整整的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气吞声,由他自骂,心里只依着兄弟的言语,真个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未晚便归;一脚歇了担儿,便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家里坐地。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焦躁,指着武大脸上骂道:“混沌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着丧门关了,也须吃别人道我家怎地禁鬼。听你那兄弟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们笑道说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那妇人道:“呸!浊物!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大摇手道:“由他!他说的话是金子言语。”自武松去了十数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归到家里,便关了门。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后闹惯了,不以为事。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子,关上大门。武大见了,自心里也喜,寻思道:“恁地时却好。”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那人立住了脚,正待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是个生的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洼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头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请尊便。”却被这间壁的王婆见了。那婆子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那人笑道:“倒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都只在这妇人身上,临动身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有诗为证: 风日清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肯休。 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归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再说那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武大官的妻!问他怎地?”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么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的也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敢是银担子李二的老婆?”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倒是一双。”西门庆道:“倒敢是花胳膊陆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的时,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猜一猜。”西门庆道:“干娘,我其实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道:“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苦事。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这般配合。”西门庆道:“王干娘,我少你多少茶钱?”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西门庆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王婆笑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十分之好。”西门庆道:“等他归来,却再计较。”再说了几句闲话,相谢起身去了。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店门口帘边坐地,朝着武大门前。半歇,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王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西门庆慢慢地吃了,盏托放在桌子上。西门庆道:“王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一个在屋里?”西门庆道:“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的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西门庆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时,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极是容得人。见今也讨几个身边人在家里,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不妨。若是回头人也好,只是中得我意。”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门庆道:“若好时,你与我说成了,我自谢你。”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纪大些。”西门庆道:“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几岁?”王婆道:“那娘子戊寅生,属虎的,新年却好九十三岁。”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要扯着风脸取笑!”西门庆笑了起身去。看看天色晚了,王婆却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径去帘底下那座头上坐了,朝着武大门前只顾望。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王婆点一盏和合汤,递与西门庆吃。坐个一晚,起身道:“干娘记了帐,明日一发还钱。”王婆道:“不妨。伏惟安置,来日早请过访。”西门庆又笑了去。当晚无事。 次日清早,王婆却才开门,把眼看门外时,只见这西门庆又在门前两头来往踅。王婆见了道:“这个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舐不着。那厮会讨县里人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原来这个开茶坊的王婆,也是不依本分的。端的这婆子: 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只凭说六国唇枪,全仗话三齐舌剑。只鸾孤凤,霎时间交仗成双;寡妇鳏男,一席话搬唆捉对。解使三重门内女,遮么九级殿中仙。玉皇殿下侍香金童,把臂拖来;王母宫中传言玉女,拦腰抱住。略施妙计,使阿罗汉抱住比丘尼;稍用机关,教李天王搂住鬼子母。甜言说诱,男如封涉也生心;软语调和,女似麻姑须动念。教唆得织女害相思,调弄得嫦娥寻配偶。 且说这王婆却才开得门,正在茶局子里生炭,整理茶锅,张见西门庆从早晨在门前踅了几遭,一径奔入茶房里里,水帘底下,望着武大门前帘子里坐了看。王婆只做不看见,只顾茶局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西门庆呼道:“干娘,点两盏茶来。”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便浓浓的点两盏姜茶,将来放在桌子上。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个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影射的。”西门庆也笑了一回,问道:“干娘,间壁卖甚么?”王婆道:“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荡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干娘,和你说正经话:说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做三五十个,不知出去在家?”王婆道:“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了买,何消得上门上户。”西门庆道:“干娘说的是。”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王婆道:“不妨事。老娘牢牢写在帐上。”西门庆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子里张时,冷眼睃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踅过东去,又看一看;走转西来,又睃一梭;走了七八遍,径踅入茶坊里来。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几个月不见面。”西门庆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来银子递与王婆,说道:“干娘权收了做茶钱。”婆子笑道:“何消得许多?”西门庆道:“只顾放着。”婆子暗暗地喜欢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子来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干娘如何便猜得着?”婆子道:“有恁么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老身异样跷蹊作怪的事情都猜得着。”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的着时,输与你五两银子。”王婆笑道:“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十分。大官人,你把耳朵来。你这两日脚步紧,赶趁得频,以定是记挂着隔壁那个人。我这猜如何?”西门庆笑起来道:“干娘,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的笑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专一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西门庆道:“干娘,端的与我说得这件事成,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的大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西门庆道:“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貌虽比不得潘安,也充得过;第二,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伯钱财,虽不及邓通,也颇得过;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拳;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如何来的恁频?干娘,你只作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有诗为证: 西门浪子意猖狂,死下工夫戏女娘。 亏杀卖茶王老母,生教巫女就襄王。 西门庆意已在言表。王婆道:“大官人,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打搅,也多是扎地不得。”西门庆说:“你且道甚么一件事打搅?”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我知你从来悭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西门庆道:“这个极容易医治,我只听你的言情便了。”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便教大官人和这雌儿会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么?”西门庆道:“不拣怎地,我都依你。干娘有甚妙计?”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却来商量。”西门庆便跪下道:“干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则个!” 王婆笑道:“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那条计,是个上着,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如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我今日对你说,这个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的养女,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你便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我却走将过去,问他讨茶吃,却与这雌儿说道:‘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央及娘子与老身拣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不采我时,此事便休了。他若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时,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请他家来做。他若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他若欢喜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却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第一日,你也不要来。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他若依前肯过我家做时,这光便有三分了。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到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地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来。若是他见你入来,便起身跑了归去,难道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时,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亏杀他!’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的针线。若是他不来兜揽应答,此事便休了。他若口里应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个施主: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不是老身路岐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你便取出银子来央我买。若是他抽身便走时,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这光便有六分了。我却拿了银子,临出门对他道:‘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时,我却难道阻当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走动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买得东西来,摆去桌子上,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儿酒,难得这位官人坏钞。’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时,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他只口里说要去,却不动身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的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叫你买,你便又央我去买。我只做去买酒,把门拽上,关你和他两个在里面。他若焦躁,跑了归去,此事便休了。他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着几句甜净的话儿说将入去。你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得成。若是他不做声时,此是十分光了。他必然有意,这十分事做得成。这条计策如何?”西门庆听罢大喜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桔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这条计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他。你却便使人将绫绸绢匹并绵子来。”西门庆道:“得干娘完成得这件事,如何敢失信。”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绸绢铺里,买了绫绸绢段并十两清水好绵,家里叫个伴当,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径送入茶坊里。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回去。正是: 两意相交似蜜脾,王婆撮合更稀奇。 安排十件捱光事,管取交欢不负期。 这王婆开了后门,走过武大家里来。那妇人接着,请去楼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那妇人道:“便是这几日身体不快,懒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里有历日么?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那妇人道:“干娘裁甚么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头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难得近处一个财主见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绫绸绢缎,又与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余,不能勾做。今年觉道身体好生不济,又撞着如今闰月,趁这两日要做,又被那裁缝勒掯,只推生活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等苦。”那妇人听了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干娘意,若不嫌时,奴出手与干娘做,如何?”那婆子听了这话,堆下笑来,说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来也得好处去。久闻得娘子好手针线,只是不敢来相央。”那妇人道:“这个何妨得。既是许了干娘,务要与干娘做了。将历头去叫人拣个黄道好日,奴便与你动手。”王婆道:“若是娘子肯与老身做时,娘子是一点福星,何用选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来,说道明日是个黄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黄道日了,不记他。”那妇人道:“归寿衣正要黄道日好,何用别选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时,大胆只是明日,起动娘子到寒家则个。”那妇人道:“干娘不必,将过来做不得?”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则个,又怕家里没人看门前。”那妇人道:“既是干娘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后便来。”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当晚回复了西门庆的话,约定后日准来。当夜无话。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里干净了,买了些线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里等候。 且说武大吃了早饭,打当了担儿,自出去做道路。那妇人把帘儿挂了,从后门走过王婆家里来。那婆子欢喜无限,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点姜茶,撒上些松子、胡桃,递与这妇人吃了。抹得桌子干净,便将出那绫绸绢段来。妇人将尺量了长短,裁得完备,便缝起来。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假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真个不曾见这般好针线!”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便安排酒食请他,下了一箸面与那妇人吃了。再缝了一歇,将次晚来,便收拾起生活自归去。恰好武大归来,挑着空担儿进门。那妇人拽开门,下了帘子。武大入屋里来,看见老婆面色微红,便问道:“你那里吃酒来?”那妇人应道:“便是间壁王干娘央我做送终的衣裳,日中安排些点心请我。”武大道:“呵呀!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值得搅恼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时,带了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还礼时,你便只是拿了家来做去还他。”那妇人听了。当晚无话。有诗为证: 阿母牢笼设计深,大郎愚卤不知音。 带钱买酒酬奸诈,却把婆娘白送人。 且说王婆子设计已定,赚潘金莲来家。次日饭后,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过来相请去到他房里,取出生活,一面缝将起来。王婆自一边点茶来吃了,不在话下。看看日中,那妇人取出一贯钱付与王婆说道:“干娘,奴和你买杯酒吃。”王婆道:“呵呀!那里有这个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这里做生活,如何颠倒教娘子坏钱?婆子的酒食,不到的吃伤了娘子。”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分付奴来。若还干娘见外时,只是将了家去做还干娘。”那婆子听了,连声道:“大郎直恁地晓事直头。既然娘子这般说时,老身权且收下。”这婆子生怕打搅了这事,自又添钱去买些好酒好食希奇果子来,殷勤相待。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八分精细,被人小意儿过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再说王婆安排了点心,请那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归去了。 话休絮烦。第三日早饭后,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后头来叫道:“娘子,老身大胆。”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见了,来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随即点盏茶来,两个吃了。那妇人看看缝到晌午前后。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裹了顶新头巾,穿了一套整整齐齐的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径投这紫石街来。到得茶坊门首,便咳嗽道:“王干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我。”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却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正好,且请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进房里,看着那妇人道:“这个便是那施主,与老身这衣料的官人。”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那妇人慌忙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王婆却指着这妇人对西庆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亏杀这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实难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 西门庆问王婆道:“干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吟吟的笑道:“便是间壁的武大郎的娘子。”西门庆道:“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是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些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又会赚钱,又且好性格,真个难得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拙夫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为良善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撺鼓儿道:“说的是。”西门庆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么?”那妇人道:“奴不认的。”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有诗为证: 水性从来是女流,背夫常与外人偷。 金莲心爱西门庆,淫荡春心不自由。 西门庆得见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宅上相请。一者缘法,二乃来得恰好。常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岐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有银子在此。”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备办些酒食。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得。”口里说,却不动身。王婆将了银子便去,那妇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门,又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妇人道:“干娘免了。”却亦是不动身。也是因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一双眼只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也把眼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果子,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桌子上,看着那妇人道:“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吃一杯儿酒。”那妇人道:“干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却不当。”那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这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那妇人谢道:“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老身知得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有诗为证: 从来男女不同筵,卖俏迎奸最可怜。 不独文君奔司马,西门庆亦偶金莲。 却说那妇人接酒在手,那西门庆拿起箸来道:“干娘替我劝娘子请些个。”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荡酒来。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便插口道:“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西门庆道:“休说!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恁地家无主,屋倒竖。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的小人。如今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呕气。”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针线。”西门庆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此娘子这表人物。”那婆子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我见他是路岐人,不喜欢。”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长久。”西门庆道:“这个人见今取在家里。若得他会当家时,自册正了他多时。”王婆道:“若有这般中的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没了,我自主张,谁敢道个不字。”王婆道:“我自说耍,急切那里有中得官人意的。”西门庆道:“做甚么了便没?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 西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两来碎银子,一发撒在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干娘便就收了。”那婆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三锺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取瓶儿酒来,与娘子再吃一杯儿,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和大官人吃。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歇儿担阁。”那妇人口里说道:“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婆子出到房门前,便把索儿缚了房门,却来当路坐了,手里一头绩着绪。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跷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啰唣!你有心,奴亦有意。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共枕同欢。正似: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将朱唇紧贴,把粉面斜偎。罗袜高挑,肩膊上露一弯新月;金钗倒溜,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旎,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呀呀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偕,真实偷期滋味美。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那妇人扯住裙儿道:“干娘饶恕则个。”西门庆道:“干娘低声。”王婆笑道:“若要我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那妇人便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干娘。”王婆道:“你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不要失约,负了大官人,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那妇人道:“只依着干娘便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三人又吃几杯酒,已是下午的时分。那妇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厮将归来,奴自回去。”便踅过后门归家,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我到家里,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所许之物,岂可昧心。”王婆道:“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了去。不在话下。 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得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有诗为证: 好事从来不出门,恶言丑行便彰闻。 可怜武大亲妻子,暗与西门作细君。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家中止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的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如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来绕街寻问西门庆。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郓哥,你若要寻他,我教你一处去寻。”郓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寻得他见,赚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好。”那多口道:“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这早晚多定正在那里。你小孩儿家只顾撞入去不妨。”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来,径奔入茶坊里去,却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干娘拜揖。”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郓哥道:“干娘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婆子道:“甚么两个字的?”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望里面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道:“含鸟猢狲!我屋里那得甚么西门大官人!”郓哥道:“干娘不要独吃自呵,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得。”婆子便骂道:“你那小猢狲,理会得甚么?”郓哥道:“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得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那婆子吃了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猢狲!高则声,大耳刮子打出你去!”郓哥道:“老咬虫!没事得便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凿,直打出街上去。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那王婆茶坊里骂道:“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不做出来不信!”提了篮儿,径奔去寻这个人。 不是郓哥来寻这个人,却正是: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直教险道神脱了衣冠,小郓哥寻出患害。毕竟这郓哥寻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Read Details[ 周 ] 无名氏
《周颂·桓》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近现代学者一般认为此诗是《大武》中的一个乐章的歌辞,先说天下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然后讲周武王克商,天下安定,王朝稳固。全诗一章,一共九句,通篇语言雍容典雅,呈现出一种欢乐祥和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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