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 袁枚
为政者兴一利,不如除一弊,能除饮食之弊则思过半矣。作《戒单》。 【戒外加油】 俗厨制菜,动熬猪油一锅,临上莱时,勺取而分浇之,以为肥腻。甚至燕窝至清之物,亦复受此玷污。而俗人不知,长吞大嚼,以为得油水入腹。故知前生是饿鬼投来。 【戒同锅熟】 同锅熟之弊,已载前“变换须知”一条中。 【戒耳餐】 何谓耳餐?耳餐者,务名之谓也。贪贵物之名,夸敬客之意,是以耳餐,非口餐也。不知豆腐得味,远胜燕窝;海菜不佳,不如蔬笋。余尝谓鸡、猪、鱼、鸭豪杰之士也,各有本味,自成一家;海参、燕窝庸陋之人也,全无性情,寄人篱下。尝见某太守宴客,大碗如缸,白煮燕窝四两,丝毫无味,人争夸之。余笑曰,“我辈来吃燕窝,非来贩燕窝也。”可贩不可吃,虽多奚为?若徒夸体面,不如碗中竟放明珠百粒,则价值万金矣。其如吃不得何? 【戒目食】 何谓目食?目食者,贪多之谓也。今人慕“食前方丈”之名,多盘叠碗,是以目食,非口食也。不知名手写字,多则必有败笔;名人作诗,烦则必有累句。极名厨之心力,一日之中,所作好菜不过四五味耳,尚难拿准,况拉杂横陈乎?就使帮助多人,亦各有意见,全无纪律,愈多愈坏。余尝过一商家,上菜三撤席,点心十六道,共算食品将至四十余种。主人自觉欣欣得意,而我散席还家,仍煮粥充饥。可想见其席之丰而不洁矣。南朝孔琳之曰:“今人好用多品,适口之外,皆为悦目之资。”余以为肴馔横陈,熏蒸腥秽,口亦无可悦也。 【戒穿凿】 物有本性,不可穿凿为之。自成小巧,即如燕窝佳矣,何必捶以为团?海参可矣,何必熬之为酱?西瓜被切,略迟不鲜,竟有制以为糕者。苹果太熟,上口不脆,竟有蒸之以为脯者。他如《尊生八笺》之秋藤饼,李笠翁之玉兰糕,都是矫揉造作,以杞柳为杯[木卷],全失大方。譬如庸德庸行,做到家便是圣人,何必索隐行怪乎? 【戒停顿】 物味取鲜,全在起锅时极锋而试,略为停顿,便如霉过衣裳,虽锦绣绮罗,亦晦闷而旧气可憎矣。尝见性急主人,每摆菜必一齐搬出。于是厨人将一席之莱,都放蒸笼中,候主人催取,通行齐上。此中尚得有佳味哉?在善烹任者,一盘一碗,费尽心思;在吃者,卤莽暴戾,囫囵吞下,真所谓得哀家梨,仍复蒸食者矣。余到粤东,食杨兰坡明府鳝羹而美,访其故,曰:“不过现杀现烹、现熟现吃,不停顿而已。”他物皆可类推。 哀家梨:传说汉朝秣陵人哀仲所之梨,实大而味美,入口消释,当时人称为“哀家梨”。这里是比喻愚人不辩滋味,得好梨仍蒸食之。 【戒暴珍】 暴者不恤人功,殄者不惜物力。鸡、鱼、鹅、鸭自首至尾,俱有味存,不必少取多弃也。尝见烹甲鱼者,专取其裙而不知味在肉中;蒸鲥鱼者,专取其肚而不知鲜在背上。至贱莫如腌蛋,其佳处虽在黄不在白,然全去其白而专取其黄,则食者亦觉索然矣。且予为此言,并非俗人惜福之谓,假使暴殄而有益于饮食,犹之可也;暴殄而反累于饮食,又何苦为之?至于烈炭以炙活鹅之掌,刺刀以取生鸡之肝,皆君子所不为也。何也、物为人用,使之死可也,使之求死不得不可也。 【戒纵酒】 事之是非,惟醒人能知之;味之美恶,亦惟醒人能知之。伊尹曰:“味之精微,口不能言也。”口且不能言,岂有呼呶酗酒之人,能知味者乎?往往见拇战之徒,啖佳菜如啖木屑,心不存焉。所谓惟酒是务,焉知其余,而治味之道扫地矣。万不得已,先于正席尝菜之味,后于撤席逞酒之能,庶乎其两可也。 【戒火锅】 冬日宴客,惯用火锅,对客喧腾,已属可厌;且各菜之味,有一定火候,宜文宜武,宜撤宜添,瞬息难差。今一例以火逼之,其味尚可问哉?近人用烧酒代炭,以为得计,而不知物经多滚总能变味。或问:菜冷奈何?曰:以起锅滚热之菜,不使客登时食尽,而尚能留之以至于冷,则其味之恶劣可知矣。 【戒强让】 治具宴客,礼也。然一肴既上,理直凭客举箸,精肥整碎,各有所好,听从客便,方是道理,何必强让之?常见主人以箸夹取,堆置客前,污盘没碗,令人生厌。须知客非无手无目之人,又非儿童、新妇,怕羞忍饿,何必以村妪小家子之见解待之?其慢客也至矣!近日倡家,尤多此种恶习,以箸取菜,硬入人口,有类强奸,殊为可恶。长安有甚好请客,而菜不佳者,一客问曰:“我与君算相好乎?”主人曰:“相好!”客跽而请曰:“果然相好,我有所求,必允许而后起。”主人惊问““何求?”曰:“此后君家宴客,求免见招。”合坐为之大笑。 【戒走油】 凡鱼、肉、鸡、鸭虽极肥之物,总要使其油在肉中,不落汤中,其味方存而不散。若肉中之油,半落汤中,则汤中之味反在肉外矣。推原其病有三:一误于火大猛,滚急水干。重番加水;一误于火势忽停,既断复续;一病在于太要相度,屡起锅盖,则油必走。 【戒落套】 唐诗最佳,而五言八韵之试帖,名家不选,何也?以其落套故也。诗尚如此,食亦宜然。今官场之菜,名号有十六碟、八簋、四点心之称,有满汉席之称,有八小吃之称,有十大菜之称,种种俗名皆恶厨陋习。只可用之于新亲上门,上司入境,以此敷衍;配上椅披桌裙,插屏香案,三揖百拜方称。若家居欢宴,文酒开筵,安可用此恶套哉?必须盘碗参差,整散杂进,方有名贵之气象。余家寿筵婚席,动至五六桌者,传唤外厨,亦不免落套,然训练之卒,范我驰驱者,其味亦终竟不同。 【戒混浊】 混浊者,并非浓厚之谓。同一汤也,望去非黑非白,如缸中搅浑之水。同一卤也,食之不清不腻,如染缸倒出之浆。此种色味令人难耐。救之之法,总在洗净本身,善加作料,伺察水火,体验酸咸,不使食者舌上有隔皮隔膜之嫌。庾子山论文云:“索索元真气,昏昏有俗心。”是即混浊之谓也。 【戒苟且】 凡事不宜苟且,而于饮食尤甚。厨者,皆小人下村,一日不加赏罚,则一日必生怠玩。火齐未到而姑且下咽,则明日之菜必更加生。真味已失而含忍不言,则下次之羹必加草率。且又不止空赏空罚而已也。其佳者,必指示其所以能佳之由;其劣者,必寻求其所以致劣之故。咸淡必适其中,不可丝毫加减,久暂必得其当,不可任意登盘。厨者偷安,吃者随便,皆饮食之大弊。审问慎思明辨,为学之方也;随时指点,教学相长,作师之道也。于是味何独不然?
从政的人为人民做一件好事,不如除掉一个弊端。而在饮食方面,能除掉其中的弊端,也就对饮食之道悟透一大半了。因此写了《戒单》一章。 【戒外加油】 水平不高的厨师做菜,动不动就要熬一锅猪油,临上菜时,用勺子把油舀出,分别浇在各种菜上,认为这样会给菜增加肥腻之感。甚至连燕窝这种非常清淡的食物,都免不了被猪油玷污。一般人也不甚了解,大口吞咽,以为可以多吃点油水入肚,简直就像饿鬼投胎转世来的。 【戒同锅熟】 把不同食物放在一个锅里共同烧制的弊端,已经在前一章“变换须知”一条中做了说明。 【戒耳餐】 什么是耳餐?耳餐就是只看重食物的名声,贪念食物的贵重,为主人增添“敬客”的虚名而已,这是给耳朵准备的菜肴,而不是为嘴巴准备的。要知道,如果把豆腐烧制得入味,它的美味远胜过昂贵的燕窝;海菜虽然贵重,如果做得不好,还不如普通的蔬菜和竹笋。我曾经把鸡、猪、鱼、鸭称为菜中豪杰,因为它们各有独特的味道,可以各自成为一道佳肴;而海参和燕窝则如同食物界的庸俗鄙陋之辈,没有自己的味道,需要靠与其他食物搭配成菜。曾经有一位太守宴请宾客,用的碗像缸一样大,碗中盛着四两水煮燕窝,燕窝一点味道都没有,客人却争相夸赞。我笑着说:“我们是来吃燕窝的,不是来贩卖燕窝的。”那么多燕窝就如同贩卖它一样,但如果做得不好吃,就算再多又有什么用?如果仅仅是为了追求一种很体面的感觉,不如在碗中放上百十粒明珠,就算是无价之宝,不能吃又怎样? 【戒目食】 什么叫目食?目食,就是贪图菜品的数量。现在的人都羡慕菜品众多、菜式奢华的虚名,满桌菜肴,盘子和碗都挤不开了,但这只是给眼睛吃的饭席,并不是给嘴巴吃的。要知道,即使是有名的书法家,字写多了也会出现败笔;即使是名诗人作诗,写的诗句多了也会出现多余的、失败的句子。同理,一位名厨就算用尽心力,一天之内能做出的好菜也不过四五道,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何况还要应付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桌席。即使有很多助手,但助手之间对菜肴的理解也各不相同,这就会使一桌菜变得毫无章法,助手越多效果越差。我曾经到一位商人家中赴宴,席间上菜换了三次席,上了十六道点心,算起来总共有四十多道菜。主人为菜品种类之多而扬扬得意,而我在散席回家之后,仍要靠自己煮粥来充饥,可以想见饭席虽然丰盛,品位却很低。南朝孔琳之曾说过:“现如今人们都喜好饭席上菜品的数量众多,但除了有几样可口的菜肴外,其他的多是拿来悦目的装饰品。”我觉得,一大堆菜混杂地摆在饭桌上,气味也变得污秽不堪,眼睛怎么会感到舒服呢? 【戒穿凿】 食物都有自己的特性,是什么样的食物就应该做成什么样的菜,不可以把它们做成不符合各自特性的菜式,顺其自然,效果最佳。燕窝本来就是好东西,何必要捶成团之后再吃?海参也是好东西,可何必要把它做成酱?切开西瓜之后,吃得稍微晚一点都会变得不新鲜,而竟然有人把西瓜制成糕点。熟透了的苹果,吃到嘴里感觉不到脆,竟然还有人把它制成果脯。其他的如《遵生八笺》记载的秋藤饼,李渔所说的玉兰糕,烹制这些食物是做作又没有意义的,就像要把杞柳制成杯子一样,失去了原有的自然大方的本性。一个人要做圣人,把日常生活中的道德准则遵守好,他就是圣人了,何必要去追求一些隐秘又稀奇古怪的行为呢? 【戒停顿】 菜肴的鲜美,全在刚烧制完成的那一刻,吃得稍微晚一点,菜就像发了霉的衣服,即使是优质的锦罗绸缎做的,也会因为霉气太重而令人厌烦。我在做客时曾见过性子比较急的主人,每次请客,总是要把所有的菜同时摆上桌。于是厨师只好把一桌子的菜都先放到蒸笼之中,等候主人要求时再把它们一起端上桌。蒸笼里的菜,大概也剩不下什么美味佳肴了吧。善于烹饪的厨师总是要精心准备饭菜,一盘一碗,费尽心思;而吃的人却粗暴地囫囵吞下,不知道细细品味,就好像是吃哀家梨一样,本来就很好吃的梨,非要蒸了再吃。我到粤东杨国霖县令家去做客,吃到了他家美味的鳝鱼羹,我问他为什么他们家做的鳝鱼羹这么好吃,他回答:“不过是现杀现做,现煮现吃,没有停顿过罢了。”对于其他食物,“现杀现做,现煮现吃”的道理也是同样适用的。 【戒暴珍】 残暴的人不懂得体恤人力,爱糟蹋东西的人不知道珍惜食物。鸡、鱼、鹅、鸭,从头到尾,都有各自的滋味,不应该只吃一小部分,而把大部分扔掉。我曾见过烹甲鱼时只吃甲鱼的裙边的人,却不知道甲鱼的美味在肉中;也有人在烹制鲥鱼时,只吃肚子上的肉,而不知鲥鱼的鲜美在鱼背上。最常见的就是腌蛋,虽然腌蛋最好吃的部分是蛋黄,而不是蛋白,但如果只吃蛋黄不吃蛋白的话,也会觉得索然无味。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使自己惜福积德,如果糟蹋食物有助于饮食的话,暴殄也是可以的。但糟蹋食物不仅对饮食没有好处,反而对食物的美味有所损害,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这样做呢?而那些用炭火炙烤活鹅掌,用尖刀取活鸡肝的行为,都是为人所唾弃的。为什么呢?因为动物是给人食用的,宰杀它们是必须的,但让它们活活受折磨,这就不行了。 【戒纵酒】 只有头脑清醒的人,才能分辨是非;同样地,也只有头脑清醒的人,才能品尝出食物味道的好坏。伊尹说过:“食物美味的微妙之处,是用语言表达不出来的。”清醒的人尚且难以用语言表达清楚,那些纵酒喊闹的人,岂不是更不知道食物的滋味了?经常可以看到,那些喜好喝酒猜拳的酒徒,美味佳肴在他们嘴里就像木屑一样,他们的心根本就没放在吃上。心思全在喝酒上,其他的东西一概不顾,美味佳肴也就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了。如果万不得已不得不喝酒,那应该先在正席上仔细品尝菜肴的味道,吃完撤席后再喝酒逞能,这样大概可以两相兼顾吧。 【戒火锅】 冬天宴请宾客,主人往往习惯用火锅招待。火锅中热水沸腾的喧闹声,已经足以令人生厌。况且菜要美味,就必须要掌握火候,需要用猛火还是小火,需要撤火还是添火,这些都是有一定的讲究的,不能有丝毫的偏差。而今一味地用火煮,食物的味道可想而知。近来有人用烧酒代替木炭,自以为得了条妙计,却不知道食物经过长时间烧煮后,总是要变味的。有的人会问:“菜变凉了又能怎么办?”我回答:“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菜,客人没有马上吃完,还能留到变凉,这道菜的味道之差,就可想而知了。” 【戒强让】 置办酒席宴请宾客,是一种礼节。因而一道菜上来后,理应任凭宾客自己去夹菜,瘦的、肥的、整块的、细碎的,各人有各人的喜好,让客人自己去选择,才是待客之道,何必强让客人吃菜呢?经常会看到,主人把菜夹起堆到客人面前,弄脏了盘子装满了碗,令人生厌。要知道客人都是有手有眼的,也不是因怕羞而忍着饥饿的儿童或少妇,何必以乡下老妇的小家子气来待客呢?这是极其怠慢客人的行为。近来,这种恶习在歌伎中尤其盛行,歌伎们夹起菜直接塞到客人口中,就跟强奸一样,特别可恶。长安有位非常爱请客的人,但是他家的菜却并不好吃,在席间,一位客人问道:“我跟你是不是好朋友?”主人回答:“当然是!”客人跪在地上请求道:“如果真的是好朋友,我有一个请求,你答应我我才起来。”主人惊慌地问是什么请求。客人回答说:“以后你家再请客,请求你不要再邀请我。”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大笑。 【戒走油】 鱼、猪、鸡、鸭,都是非常肥美的食物。烧制成菜时,要让它们身上的油脂都留在肉里,不溢出到汤中,肉的美味才不致消失。如果肉中的油脂,有一半溶解在汤中,那汤的美味,经过挥发,反而会散发到肉外面。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原因有三:一是由于火力太猛,锅中水分蒸发,然后往锅中不断加水,导致走油;二是火停了之后,又重新点上,导致走油;三是性子太急,老是想着查看烧制的进度,频繁地掀开锅盖,导致走油。 【戒落套】 诗,以唐诗为最佳,而对于形形色色的试帖诗,在辑录时,名家不会选入。为什么呢?因为这些试帖诗都落入俗套了。诗歌尚且如此,饮食亦然。当今官场上的菜肴有各种各样的名号,如所谓“十六碟”“八簋”“四点心”之类,所谓“满汉席”“八小吃”“十大菜”,等等,各种俗气的名号,都是水平低下的厨师所固守的恶习。它们只可以用在招待新女婿,或者是上司来访时,以敷衍了事。而要与这些俗套相搭配,还要有椅披和桌帏,要有插屏和香案,且要行三揖百拜的大礼。如果只是在家中宴请亲朋,饮酒赋诗,哪用得着这些俗套?必须要把盘子和碗参差杂陈,菜肴整散相交,才能显出名贵的气象。我家举办寿筵和婚席,动不动就要摆上五六桌,往往需要从外面请来厨师帮忙,因此也难免落入俗套。然而经过训练,最终他们也会按照我的要求行事,但味道还是会有所不同。 【戒混浊】 混浊,并不是浓厚的意思。同样是汤,有的汤看上去不黑不白,就像缸中搅浑了的水一样。同样是卤汁,有的卤汁吃起来不清不腻,如同染缸里倒出来的浆水。这样的颜色和气味实在是让人难受。补救的方法,就是要把食物洗干净,善于搭配作料,细心观察水色和火候,品尝酸咸,不要让吃的人产生舌头上如同隔了层皮隔了层膜的厌恶感。庾信的诗中写道:“索然无味,没有一丝生气,昏昏暗暗,被世俗之心迷乱。”说的就是这种混浊的状态。 【戒苟且】 做任何事情都不应该马虎,而对于饮食尤其如此。厨师,都是品德能力比较平凡的人,只要一天不加以赏罚,他们就会产生松懈怠慢的念想。做菜时,烧制的火候未到,就忍着吃下去而不去批评厨师,那明天的菜会做得更生硬;把食物的滋味都烧没了,这时候还忍着不说话,那下次烧菜也必定会更加马虎草率。而且赏罚都不能仅仅是空赏空罚:做得好的,要指出好在哪里;做得不好的,要探求做得差的原因。菜的咸淡一定要适中,不能有丝毫增减;烹饪的火候也必须得当,不能随便就把菜盛出来上桌。掌勺的人马虎偷懒,吃的人随随便便,都是饮食中的大弊。详细询问、慎重思考、明确辨析,是治学之法;随时指点,通过指点别人来提高自己,是为师之道。对于饮食烹饪,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
[ 唐 ] 刘皂
《渡桑干》是唐代诗人刘皂(一说贾岛)创作的一首七绝。此诗写诗人离开家乡后长期客居并州,又北渡桑干河时的感受,表达了作者对家乡的思念以及对自身命运无可奈何的惆怅之情。全诗语言质朴,情感真挚,未用任何渲染之笔着意描写,而是以倾诉的方式直抒胸臆,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Read Details[ 宋 ] 苏轼
一颗樱桃樊素口。不爱黄金,只爱人长久。学画鸦儿犹未就,眉尖已作伤春皱。 扑蝶西园随伴走。花落花开,渐解相思瘦。破镜重圆人在否,章台折尽青青柳。
Read Details[ 清 ] 梁清标
晓窥窗色,寒透香衾,雪压鸳甃。七日为人,剪彩镂金清昼。洒银屏,飘绣幌,韶光点缀梅花瘦。对芳辰,忍教辜负了,绿尊红袖。 寿阳妆,落英不去,佳话流传,闺阁知否。胜赏无多,须放眉峰微皱。瞬息楼台歌吹冷,东风小院听残漏。值千金,好怜惜,早春时候。
Read Details[ 宋 ] 辛弃疾
《霜天晓角·旅兴》是南宋词人辛稼轩的作品。作者坐船顺流而下,看见沿途风景感慨甚多,不禁生出旧恨新愁。全词主要抒发了词人厌倦官场,渴望归隐的思想感情。 上阕写旅途中所见,舟行千里,看到长亭边的树木已经长大,不由想起了“旧愁新恨”。作者此时已经三十九岁,南归也已经有十六七年了,几十年间作者频繁的调动职务,抗金恢复的壮志一直不能实现。这让词人感到十分的愁苦。因此作者在下阕中直抒胸臆,点出来主旨:我已经厌倦了这种宦游的生涯。这分明是对自己饱受朝廷猜忌,大材小用的抱怨之辞,作者此时又遇到了一位美女,这位美人不仅邀他共饮,而且还留他多住几日,要他等到寒食节的风雨过了再走,顺便解除旅途疲劳,这是他归隐的想法更加强烈。 这首词所体现的归隐之意,还不同于辛稼轩后期词作中的那种归隐的心情,因为辛稼轩只是一时的牢骚之语,他仍然对朝廷能够振作精神、北伐复国抱有相当大的希望。
Read Details[ 周 ] 释迦牟尼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 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 “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何以故? 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 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Read Details[ 宋 ] 苏轼
《祝英台近·惜别》是宋代文学家苏东坡所作的一首词,作于熙宁六年(西元一〇七三年)二月。上阕以景情反差的手法,反映了东坡胸中的忧愁。下阕写东坡欲摆脱愁情而又无可奈何,只得从神话梦幻中去寻找慰藉。该词是一首「惜别」词,通过在水上的见闻、幻想,借历史神话以讽刺积贫积弱的宋王朝的现实,抒发了东坡的忧民之情。
Read Details[ 元 ] 王实甫
[末云]“画虎未成君莫笑,安排牙爪始惊人。”本是举过便除,奉圣旨着翰林院编修国史。他每那知我的心,甚么文章做得成。使琴童递佳音,不见回来。这几日睡卧不宁,饮食少进,给假在驿亭中将息。早间太医着人来看视,下药去了。我这病卢扁也医不得。自离了小姐,无一日心闲也呵! [中吕][粉蝶儿]从到京师,思量心旦夕如是,向心头横躺着俺那莺儿。请医师,看诊罢,一星星说是。本意待推辞,则被他察虚实不须看视。 [醉春风]他道是医杂证有方术,治相思无药饵。莺莺呵,你若是知我害相思,我甘心儿死、死。四海无家,一身客寄,半年将至。[仆上云]我则道哥哥除了,原来在驿亭中抱病,须索回书去咱。[见了科][末云]你回来了也。 [迎仙客]疑怪这噪花枝灵鹊儿,垂帘幕喜蛛儿,正应着短檠上夜来灯爆时。若不是断肠词,决定是断肠评理。[仆云]小夫人有书至此。[末接科]写时管情泪如丝,既不呵,怎生泪点儿封皮上渍。 [末读书科]“薄命妾崔氏拜覆,敬奉才郎君瑞文几:自音容去后,不觉许时,仰敬之心,未尝少怠。纵云日近长安远,何故鳞鸿之杳矣。莫因花柳之心,弃妾恩情之意?正念间,琴童至,得见翰墨,始知中科,使妾喜之如狂。郎之才望,亦不辱相国之家谱也。今因琴童回,无以奉贡,聊布瑶琴一张,玉簪一枝,斑管一枚,裹肚一条,汗衫一领,袜儿一双,权表妾之真诚。匆匆草字,伏乞情恕不备。谨依来韵,遂继一绝云:阑干倚遍盼才郎,莫恋宸京黄四娘;病里得书如中甲,窗前览镜试新妆。”那风风流流的姐姐,似这等女子,张珙死也得着了。 [上小楼]这的堪为字史,当为款识。有柳骨颜筋,张旭张颠,羲之献之。此一时,彼一时,佳人才思,俺莺莺世间无二。 [幺篇]俺做经咒般持,符(竹录)般使。高似金章,重似金帛,贵似金资。这上面若签个押字,使个令史,差个勾使,则是一张忙不及印赴期的咨示。 [末拿汗衫儿科]休道文章,只看他这针指,人间少有。 [满庭芳]怎不教张生爱尔,堪针工出色,女教为师。几千般用意针针是,可索寻思。长共短又没个样子,窄和宽想象著腰肢,好共歹无人试。想当初做时,用煞那小心儿。 小姐寄来这几件东西,都有缘故,一件件我都猜着了。 [白鹤子]这琴,他教我闭门学禁指,留意谱声诗,调养圣贤心,洗荡巢由耳。 [二煞]这玉簪,纤长如竹笋,细白似葱枝,温润有清香,莹洁无瑕眦。 [三煞]这斑管,霜枝曾栖凤凰,泪点渍胭脂,当时舜帝恸娥皇,今日淑女思君子。 [四煞]这裹肚,手中一叶绵,灯下几回丝,表出腹中愁,果称心间事。 [五煞]这鞋袜儿,针脚儿细似虮子,绢帛儿腻似鹅脂,既知礼不胡行,愿足下当如此。 琴童,你临行小夫人对你说甚么?[仆云]着哥哥休别继良姻。[末云]小姐,你尚然不知我的心哩。 [快活三]冷清清客店儿,风淅淅雨丝丝,雨儿零,风儿细,梦回时,多少伤心事。 [朝天子]四肢不能动止,急切里盼不到蒲东寺。小夫人须是你见时,别有甚闲传示?我是个浪子官人,风流学士,怎肯去带残花折旧枝。自从到此,甚的是闲街市。 [贺圣朝]少甚宰相人家,招婿的娇姿。其间或有个人儿似尔,那里取那温柔,这般才思?想莺莺意儿,怎不教人梦想眠思? 琴童,将这衣裳东西收拾好者。 [耍孩儿]则在书房中倾倒个藤箱子,向箱子里面铺几张纸。放时节须索用心思,休教藤刺儿抓住绵丝。高抬在衣架怕吹了颜色,乱裹在包袱中恐锉了褶儿。当如此,切须爱护,勿得因而。 [二煞]恰新婚,才燕尔,为功名来到此。长安忆念蒲东寺。昨宵个春风桃李花开夜,今日个秋雨梧桐叶落时。愁如是,身遥心迩,坐想行思。 [三煞]这天高地厚情,直到海枯石烂时,此时作念何时止?直到烛灰眼下才无泪,蚕老心中罢却丝。我不比游荡轻薄子,轻夫妇的琴瑟,拆鸾凤的雄雌。 [四煞]不闻黄犬音,难传红叶诗,驿长不遇梅花使,孤身去国三千里,一日归必十二时。凭栏视,听江声浩荡,看山色参差。 [尾]忧则忧我在病中,喜则喜你来到此。投至得引人魂卓氏音书至,险将这害鬼病的相如盼望死。[下]
Read Details[ 明 ] 施耐庵
诗曰: 亲爱无过弟与兄,便从酒后露真情。 何清不笃同胞义,观察安知众贼名。 玩寇长奸人暗走,惊蛇打草事难成。 只因一纸闲文字,惹起天罡地煞兵。 当时何观察与兄弟何清道:“这锭银子是官司信赏的,非是我把来赚你,后头再有重赏。兄弟,你且说这伙人如何在你便袋里?”只见何清去身边招文袋内摸出一个经折儿来,指道:“这伙贼人都在上面。”何涛道:“你且说怎地写在上面?” 何清道:“不瞒哥哥说,兄弟前日为赌博输了,汉一文盘缠。有个一般赌博的,引兄弟去北门处十五里,地名安乐村,有个王家客店的,凑些碎赌。为是官司行下文书来,着落本村,但凡开客店的,须要置立文簿,一面上用勘合印信。每夜有客商来歇宿,须要问他:那里来?何处去?姓甚名谁?做甚买卖?都要抄写在簿子上。官司查照时,每月一次去里正处报名。为是小二哥不识字,央我替他抄了半个月。当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个贩枣子的客人,推着七辆江州车儿来歇。我却认得一个为头的客人,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因何认得他?我比先曾跟一个闲汉去投奔他,因此我认得。我写着文簿,问他道:‘客人高姓?’只见一个三髭须白净面皮的抢将过来答应道:‘我等姓李,从濠州来,贩枣子去东京卖。’我虽写了,有些疑心。第二日,他自去了。店主带我去村里相赌,来到一处三叉路口,只见一个汉子挑两个桶来。我不认得他,店主人自与他厮叫道:‘白太郎,那里去?’那人应道:‘有担醋,将去村里财主家卖。’店主人和我说道:‘这人叫做白日鼠白胜,他是个赌客。’我也只安在心里。后来听得沸沸扬扬地说道:‘黄泥冈上一伙贩枣子的客人,把蒙汗药麻翻了人,劫了生辰纲去。’我猜不是晁保正却是兀谁?如今只捕了白胜,一问便知端的。这个经折儿是我抄的副本。”何涛听了大喜,随即引了兄弟何清径到州衙里,见了太守。府尹问道:“那公事有些下落么?”何涛禀道:“略有些消息了。” 府尹叫进后堂来说,仔细问了来历。何清一一禀说了。当下便差八个做公的,一同何涛、何清,连夜来到安乐村,叫了店主人作眼,径奔到白胜家里。却是三更时分,叫店主人赚开门来打火。只听得白胜在床上做声,问他老婆时,却说道:“害热病不曾得汗。”从床上拖将起来,见白胜面色红白,就把索子绑了,喝道:“黄泥冈上做得好事!”白胜那里肯认。把那妇人捆了,也不肯招。众做公的绕屋寻赃寻贼,寻到床底下,见地面不平,众人掘开,不到三尺深,众多公人发声喊,白胜面如土色,就地下取出一包金银。随即把白胜头脸包了,带他老婆,扛抬赃物,都连夜赶回济州城里来。却好五更天明时分,把白胜押到厅前,便将索子捆了,问他主情造意。白胜抵赖,死不肯招晁保正等七人。连打三四顿,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府尹喝道:“告的正主招了赃物,捕人已知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了。你这厮如何赖得过?你快说那六人是谁,便不打你了。”白胜又捱了一歇,打熬不过,只得招道:“为首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来纠合白胜与他挑酒,其实不认得那六人。”知府道:“这个不难。只拿住晁保正,那六人便有下落。”先取一面二十斤死枷枷了白胜;他的老婆也锁了,押去女里牢监收。随即押一纸公文,就差何涛亲自带领二十个眼明手快的公人,径去郓城县投下,着落本县,立等要捉晁保正并不知姓名六个正贼。就带原解生辰纲的两个虞候作眼拿人,一同何观察领了一行人,去时不要大惊小怪,只恐怕走透了消息。星夜来到郓城县,先把一行公人并两个虞候都藏在客店里,只带一两个跟着来下公文,径奔郓城县衙门前来。 当下巳牌时分,却值知县退了早衙,县前静悄悄地。何涛走去县对门一个茶坊里坐下吃茶相等,吃了一个泡茶,问茶博士道:“今日如何县前恁地静?”茶博士说道:“知县相公早衙方散,一应公人和告状的都去吃饭了未来。”何涛又问道:“今日县里不知是那个押司直日?”茶博士指着道:“今日直日的押司来也。”何涛看时,只见县里走出一个吏员来。看那人时,怎生模样?但见: 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滴溜溜两耳垂珠,明皎皎双睛点漆。唇方口正,髭须地阁轻盈;额阔顶平,皮肉天仓饱满。坐定时浑如虎相,走动时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情扫除四海之心机。上应星魁,感乾坤之秀气;下临凡世,聚山岳之降灵。志气轩昂,胸襟秀丽。刀笔敢欺萧相国,名不让孟尝君。 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他做黑宋江;又且于家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上有父亲在堂,母亲丧早。下有一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自和他父亲宋太公在村中务农,守些田园过活。这宋江自在郓城县做押司。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霍,视金似土。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的做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曾有一首《临江仙》赞宋江好处: 起自花村刀笔吏,英灵上应天星。疏财仗义更多能。事亲行孝敬,待士有声名。济弱扶倾心慷慨,高名冰月双清。及时甘雨四方称。山东呼保义,豪杰宋公明。 当时宋江带着一个伴当,走将出县前来。只见这何观察当街迎住,叫道:“押司,此间请坐拜茶。”宋江见他似个公人打扮,慌忙答礼道:“尊兄何处?”何涛道:“且请押司到茶坊里面吃茶说话。”宋公明道:“谨领。”两个入到茶坊里坐定,伴当都叫去门前等候。宋江道:“不敢拜问尊兄高姓?”何涛答道:“小人是济州府缉捕使臣何观察的便是。不敢动问押司高姓大名?”宋江道:“贱眼不识观察,少罪。小吏姓宋名江的便是。”何涛倒地便拜,说道:“久闻大名,无缘不曾拜识。”宋江道:“惶恐!观察请上坐。”何涛道:“小人是一小弟,安敢占上。”宋江道:“观察是上司衙门的人,又是远来之客。”两个谦让了一回,宋江坐了主位,何涛坐了客席。宋江便叫:“茶博士,将两杯茶来。”没多时,茶到。两个吃了茶,茶盏放在桌子上。 宋江道:“观察到敝县,不知上司有何公务?”何涛道:“实不相瞒押司,来贵县有几个要紧的人。”宋江道:“莫非贼情公事否?”何涛道:“有实封公文在此,敢烦押司作成。”宋江道:“观察是上司差来该管的人,小吏怎敢怠慢。不知为甚么贼情紧事?”何涛道:“押司是当案的人,便说也不妨。敝府管下黄泥冈上一伙贼人,共是八个,把蒙汗药麻翻了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差遣送蔡太师的生辰纲军健一十五人,劫去了十一担金珠宝贝,计该十万贯正赃。今捕得从贼一名白胜,指说七个正贼都在贵县。这是太师府特差一个干办,在本府立等要这件公事,望押司早早维持。”宋江道:“休说太师府着落,便是观察自赍公文来要,敢不捕送。只不知道白胜供指那七人名字?”何涛道:“不瞒押司说,是贵县东溪村晁保正为首。更有六名从贼,不识姓名。烦乞用心。” 宋江听罢,吃了一惊,肚里寻思道:“晁盖是我心腹弟兄。他如今犯了迷天之罪,我不救他时,捕获将去,性命便休了。”心内自慌。宋江且答应道:“晁盖这厮奸顽役户,本县内上下人没一个不怪他。今番做出来了,好教他受!”何涛道:“相烦押司便行此事。”宋江道:“不妨,这事容易。瓮中捉鳖,手到拿来。只是一件:这实封公文须是观察自己当厅投下,本官看了,便好施行发落,差人去捉。小吏如何敢私下擅开。这件公事非是小可,勿当轻泄于人。”何涛道:“押司高见极明,相烦引进。”宋江道:“本官发放一早晨事务,倦怠了少歇。观察略待一时,少刻坐厅时,小吏来请。”何涛道:“望押司千万作成。”宋江道:“理之当然,休这等说话。小吏略到寒舍分拨了些家务便到,观察少坐一坐。”何涛道:“押司尊便,请治事。小弟只在此专等。” 宋江起身,出得阁儿,分付茶博士道:“那官人要用茶,一发我还茶钱。”离了茶坊,飞也似跑到下处,先分付伴当去叫直司在茶坊门前伺候,“若知县坐衙时,便可去茶坊里安抚那公人道:‘押司便来。’叫他略待一待。”却自槽上鞁了马,牵出后门外去。宋江拿了鞭子,跳上马,慢慢地离了县治。出得东门,打上两鞭,那马不剌剌的望东溪村撺将去。没半个时辰,早到晁盖庄上。庄客见了,入去庄里报知。正是: 有仁有义宋公明,交结豪强秉志诚。 一旦阴谋皆外泄,六人星火夜逃生。 且说晁盖正和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后园葡萄树下吃酒。此时三阮已得了钱财,自回石碣村去了。晁盖见庄客报说宋押司门前。晁盖问道:“有多少人随从着?”庄客道:“只独自一个飞马而来,说快要见保正。”晁盖道:“必然有事。”慌忙出来迎接。宋江道了一个喏,携了晁盖的手,便投侧边小房里来。晁盖问道:“押司如何来的慌速?”宋江道:“哥哥不知,兄弟是心腹弟兄,我舍着条性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冈事发了!白胜已自拿在济州大牢里了,供出你等六人。济州府差一个何缉捕,带领若干人,奉着太师府钧帧并本州文字来捉你等七人,道你为首。天幸撞在我手里!我只推说知县睡着,且教何观察在县对门茶坊里等我,以此飞马而来报你。哥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若不快走时,更待甚么!我回去引他当厅下了公文,知县不移时便差人连夜下来。你们不可担阁,倘有些疏失,如之奈何?休怨小弟不来救你。”晁盖听罢,吃了一惊,道:“贤弟,大恩难报!”宋江道:“哥哥,你休要多说,只顾安排走路,不要缠障。我便回去也。”晁盖道:“七个人:三个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得了财,自回石碣村去了;后面有三个在这里,贤弟且见他一面。”宋江来到后园,晁盖指着道:“这三位:一个吴学究;一个公孙胜,蓟州来的;一个刘唐,东潞州人。”宋江略讲一礼,回身便走,嘱咐道:“哥哥保重,作急快走!兄弟去也。”宋江出到庄前,上了马,打上两鞭,飞也似望县里来了。 且说晁盖与吴用、公孙胜、刘唐三人道:“你们认得进来相见的这个人么?”吴用道:“却怎地慌慌忙忙便去了?正是谁人?”晁盖道:“你三位还不知哩,我们不是他来时,性命只在咫尺休了!”三人大惊:“莫不走漏了消息,这件事发了?”晁盖道:“亏杀这个兄弟,担着血海也似干系来报与我们!原来白胜已自捉在济州大牢里了,供出我等七人。本州差个缉捕何观察,将带若干人,奉着太师钧帖来,着落郓城县立等要拿我们七个。亏了他稳住那公人在茶坊里挨候,他飞马先来报知我们。如今回去下了公文,少刻便差人连夜来捕获我们。却是怎地好?”吴用道:“若非此人来报,都打在网里。这大恩人姓甚名谁?”晁盖道:“他便是本县押司,呼保义宋江的便是。”吴用道:“只闻宋押司大名,小生却不曾得会。虽是住居咫尺,无缘难得见面。”公孙胜、刘唐都道:“莫不是江湖上传说的及时雨宋公明?”晁盖点头道:“正是此人。他和我心腹相交,结义弟兄。吴先生不曾得会。四海之内,名不虚传。结义得这个兄弟也不枉了。” 晁盖问吴用道:“我们事在危急,却是怎地解救?”吴学究道:“兄长,不须商议。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晁盖道:“却才宋押司也教我们走为上计,却是走那里去好?”吴用道:“我已寻思在肚里了。如今我们收拾五七担挑了,一齐都走,奔石碣村三阮家里去。”晁盖道:“三阮是个打鱼人家,如何安得我等许多人?”吴用道:“兄长,你好不精细。石碣村那里,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如今山寨里好生兴旺。官军捕盗,不敢正眼儿看他。若是赶得紧,我们一发入了伙!”晁盖道:“这一论正合吾意。只恐怕他们不肯收留我们。”吴用道:“我等有的是金银,送献些与他,便入了伙。”晁盖道:“既然恁地,商量定了。事不宜迟!吴先生,你便和刘唐带了几个庄客,挑担先去阮家安顿了,却来旱路上接我们。我和公孙先生两个打并了便来。”吴用、刘唐把这生辰纲打劫得金珠宝贝做五六担装了,叫五六个庄客一发吃了酒食。吴用袖了铜链,刘唐提了朴刀,监押着五七担,一行十数人,投石碣村来。晁盖和公孙胜在庄上收拾。有些不肯去的庄客,赍发他些钱物,从他去投别主;愿去的,都在庄上并叠财物,打拴行李。有诗为证: 太师符督下州来,晁盖逡巡受祸胎。 不是宋江潜往报,七人难免这场灾。 再说宋江飞马去到下处,连忙到茶坊里来。只见何观察正在门前望。宋江道:“观察久等。却被村里有个亲戚,在下处说些家务,因此担阁了些。”何涛道:“有烦押司引进。”宋江道:“请观察到县里。”两个入得衙门来,正直知县时文彬在厅上发落事务。宋江将着实封公文,引着何观察,直至书案边,叫左右挂上回避牌。宋江向前禀道:“奉济州府公文,为贼情紧急公务,特差缉捕使臣何观察到此下文书。”知县接来拆开,就当厅看了,大惊,对宋江道:“这是太师府差干办来立等要回话的勾当。这一干贼便可差人去捉。”宋江道:“日间去只怕走了消息,只可差人就夜去捉。拿得晁保正来,那六人便有下落。”时知县道:“这东溪村晁保正,闻名是个好汉,他如何肯做这等勾当?”随即叫唤尉司并两个都头:一个姓朱名仝,一个姓雷名横。他两个非是等闲人也! 当下朱仝、雷横两个来到后堂,领了知县言语,和县尉上了马,径到慰司,点起马步弓手并士兵一百余人,就同何观察并两个虞候作眼拿人。当晚都带了绳索军器,县尉骑着马,两个都头亦各乘马,各带了腰刀、弓箭,手拿朴刀,前后马步弓手簇拥着,出得东门,飞奔东溪村晁家来。到得东溪村里,已是一更天气,都到一个观音庵取齐。朱仝道:“前面便是晁家庄。晁盖家有前后两条路:若是一发去打他前门,他望后门走了;一齐哄去打他后门,他奔前门走了。我须知晁盖好生了得,又不知那六个是甚么人,必须也不是良善君子。那厮们都是死命,倘或一齐杀出来,又有庄客协助,却如何抵敌他。只好声东击西,等那厮们乱撺,便好下手。不若我和雷都头分做两路,我与你分一半人,都是步行去,先望他后门埋伏了,等候唿哨响为号,你等向前门只顾打入来,见一个捉一个,见两个捉一双。”雷横道:“也说得是。朱都头,你和县尉相公从前门打入来,我与你截住后路。”朱仝道:“贤弟,你不省得。晁盖庄上有三条活路,我闲常时都看在眼里了。我去那里,须认得他的路数,不用火把便见。你还不知他出没的去处,倘若走漏了事情,不是耍处。”县尉道:“朱都头说得是。你带一半人去。”朱仝道:“只消得三十来个勾子。”朱仝领了十个弓手,二十个土兵,先去了。县尉再上了马。雷横把马步弓手都摆在前后,帮护着县尉。土兵等都在马前,明晃晃照着三二十个火把,拿着叉、朴刀、留客住、钩镰刀,一齐都奔晁家庄来。到得庄前,也兀自有半里多路,只见晁盖庄里一缕火起,从中堂烧将起来,涌得黑烟遍地,红焰飞空。又走不到十数步,只见前后门四面八方,约有三四十把火发,焰腾腾地一齐都着。前面雷横拿着朴刀,背后众土兵发着喊,一齐把庄门打开,都扑入里面看时,火光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并不曾见有一个人。只听得后面发着喊,叫将起来,叫前面捉人。原来朱仝有心要放晁盖,故意赚雷横去打前门。这雷横亦有心要救晁盖,以此争先要来打后门,却被朱仝说开了,只得去打他前门。故意这等大惊小怪,声东击西,要催逼晁盖走了。 朱仝那时到庄后时,兀自晁盖收拾未了。庄客看见,来报与晁盖说道:“官军到了!事不宜迟。”晁盖叫庄客四下里只顾放火,他和公孙胜引了十数个去的庄客,呐着喊,挺起朴刀,从后门杀将出来。大喝道:“当吾者死,避我者生!”朱仝在黑影里叫道:“保正休走,朱仝在这里等你多时。”晁盖那里顾他说,与同公孙胜舍命只顾杀出来。朱仝虚闪一闪,放开条路,让晁盖走了。晁盖却叫公孙胜引了庄客先走,他独自押着后。朱仝使步弓手从后门扑入去,叫道:“前面赶捉贼人。”雷横听的,转身便出庄门外,叫马步弓手分头去赶。雷横自在火光之下,东观西望,做寻人。朱仝撇了土兵,挺着刀去赶晁盖。晁盖一面走,口里说道:“朱都头,你只管追我做什么?我须没歹处。”朱仝见后面没人,方才敢说道:“保正,你兀自不见我好处。我怕雷横执迷,不会做人情,被我赚他打你前门,我在后面等你出来放你。你见我闪开条路让你过去。你不可投别处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晁盖道:“深感救命之恩,异日必报。”有诗为证: 捕盗如何与盗通,只因仁义动其衷。 都头已自开生路,观察焉能建大功。 朱仝正赶间,只听得背后雷横大叫道:“休教走了人!”朱仝分付晁盖道:“保正,你休慌,只顾一面走,我自使转他去。”朱仝回头叫道:“有三个贼望东小路去了。雷都头,你可急赶。”雷横领了人,便投东小路上,并土兵众人赶去。朱仝一面和晁盖说着话,一面赶他,却如防送的相似。渐渐的黑影里不见了晁盖。朱仝只做失脚扑地,倒在地下。众土兵向前扶起,急救得朱仝,答道:“黑影里不见路径,失脚走下野田里,滑倒了,闪挫了左腿。”县尉道:“走了正贼,怎生奈何?”朱仝道:“非是小人不赶,其实月黑了,没做道理处。这些土兵全无几个有用的人,不敢向前!”县尉再叫土兵去赶。众土兵心里道:“两个都头尚兀自不济事,近他不得,我们有何用。”都去虚赶了一回,转来道:“黑地里正不知那条路去了。”雷横也赶了一直回来,心内寻思道:“朱仝和晁盖最好,多敢是放了他去,我没来由做甚么恶人。我也有心亦要放他,今已去了,只是不见了人情。晁盖那人也不是好惹的。”回来说道:“那里赶得上,这伙贼端的了得!” 县尉和两个都头回到庄前时,已是四更时分。何观察见众人四分五落,赶了一夜,不曾拿得一个贼人,只叫苦道:“如何回得济州去见府尹!”县慰只得捉了几家邻舍家,解将郓城县里来。 这时知县一夜不曾得睡,立等回报。听得道:“贼都走了,只拿得几个邻舍。”知县把一干拿到的邻舍当厅勘问。众邻舍告道:“小人等虽在晁保正邻近住居,远者三二里田地,近者也隔着些村坊。他庄上如常有搠枪使棒的人来,如何知他做这般的事?”知县逐一问了时,务要问他们一个下落。数内一个贴邻告道:“若要知他端的,除非问他庄客。”知县道:“说道他家庄客也都跟着走了。”邻舍道:“也有不愿去的,还在这里。”知县听了,火速差人,就带了这个贴邻作眼,来东溪村捉人。无两个时辰,早拿到两个庄客。当厅勘问时,那庄客初时抵赖,吃打不过,只得招道:“先是六个人商议,小人只认得一个是本乡中教学的先生,叫做吴学究。一个叫做公孙胜,是全真先生。又有一个黑大汉,姓刘。更有那三个,小人不认得,却是吴学究合将来的。听的说道:他姓阮,他在石碣住,他是打鱼的,弟兄三个。只此是实。”知县取了一纸招状,把两个庄客交割与何观察,回了一道备细公文,申呈本府。宋江自周全那一干邻舍,保放回家听候。 且说这众人与何涛押解了两个庄客,连夜回到济州,正值府尹升厅。何涛引了众人到厅前,禀说晁盖烧庄在逃一事。再把庄客口词说一遍。府尹道:“既是恁地说时,再拿出白胜来。”问道:“那三个姓阮的端的住在那里?”白胜抵赖不过,只得供说:“三个姓阮的,一个叫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叫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都在石碣湖村里住。”知府道:“还有那三个姓甚么?”白胜告道:“一个是智多星吴用,一个是入云龙公孙胜,一个叫做赤发鬼刘唐。”知府听了便道:“既有下落,且把白胜依原监了,收在牢里。”随即又唤何观察,差去石碣村缉捕这几个贼人。 不是何涛去石碣村去,有分教:大闹山东,鼎沸河北。天罡地煞,来寻际会风云;水浒寨中,去聚纵横人马。直使三十六员豪杰聚,七十二位煞星临。毕竟何观察怎生差去石碣村缉捕,且听下回分解。
Read Details[ 五代十国 ] 李煜
这首艳情词素以狎昵真切著称。“花明月黯笼轻雾”,繁花盛开,鲜明秾艳,香雾空蒙,渲染了柔和、美丽、朦胧的氛围;“今宵好向郎边去”,一个“好”字点明这是幽会的最佳时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刬”音“产”,“刬袜”,以袜贴地。少女的轻盈步履,顾盼神情,跃然纸上。後阕将少女的炽烈恋情推向高潮:在一番担惊受怕之後,美好的愿望终于实现,像迂回曲折的流泉,遇到开阔处,如瀑布般倾泻出来,“见”、“颤”、“难”、“恣意怜”,几个字将所有的感触直截了当地显现出来,情真景真,毫无伪饰。 李煜的这首词,极俚,极真,也极动人,用浅显的语言呈现出深远的意境,虽无意于感人,而能动人情思,达到了王国维所说“专作情语而绝妙”的境地。
Read Details[ 周 ] 无名氏
“列御寇”本是一人名,这里用作篇名。全篇由许多小故事夹着议论组合而成。内容很杂,其间也无内在联系,不过从主要段落看,主要是阐述忘我的思想,人生在世不应炫耀于外,不应求仕求禄,不应追求智巧,不应贪功图报。
Read Details[ 南北朝 ] 谢灵运
《游岭门山诗》是南朝宋诗人谢灵运创作的一首五言古诗。这首诗分三部分。前八句为第一部分,写了“龚汲”的事情和“虞芮”的故事,以自标风操的方式回答政敌的打击,在失意中仍可见其倔强的个性。中间八句第二部分,写景,记游山,以“晨游”发端,而以“西芘”收束,其间由朝入暮,包含了完整的一天。最后两句为第三部分,以言志作结,发出了守志不屈、身处逆境之中而不向坎壈命运低头的抗争之声。这首诗巧用典故,章句严整、匀称。
Read Details[ 唐 ] 王维
此诗描绘了秋雨初晴后傍晚时分山村的旖旎风光和山居村民的淳朴风尚,表现了诗人寄情山水田园并对隐居生活怡然自得的满足心情,以自然美来表现人格美和社会美。全诗将空山雨后的秋凉,松间明月的光照,石上清泉的声音以及浣女归来竹林中的喧笑声,渔船穿过荷花的动态,和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丰富新鲜的感受。它像一幅清新秀丽的山水画,又像一支恬静优美的抒情乐曲,体现了王维诗中有画的创作特点。
Read Details[ 清 ] 曹雪芹
话说宝玉正自发怔,不想黛玉将手帕子甩了来,正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问是谁。林黛玉摇着头儿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宝玉揉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 一时,凤姐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遂约着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宝钗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了。”凤姐儿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贾母听说,笑道:“既这么着,我同你去。”凤姐听说,笑道:“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只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贾母道:“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可好不好?”凤姐儿笑道:“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贾母因又向宝钗道:“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得答应着。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贾母如今这样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因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都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子,听了这话,谁不要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撺掇了去,因此李宫裁等都说去。贾母越发心中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都不必细说。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凡执事人等,闻得是贵妃作好事,贾母亲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着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金钏、彩云,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车,还有两个丫头,一共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周瑞家的走来过去的说道:“姑娘们,这是街上,看人笑话。”说了两遍,方觉好了。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早已到了清虚观了。宝玉骑着马,在贾母轿前。街上人都站在两边。 将至观前,只听钟鸣鼓响,早有张法官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迎接。贾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贾母在轿内因看见有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当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圣像,便命住轿。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凤姐儿知道鸳鸯等在后面,赶不上来搀贾母,自己下了轿,忙要上来搀。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 贾母听了忙问:“是怎么了?”贾珍忙出来问。凤姐上去搀住贾母,就回说:“一个小道士儿,剪灯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说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来。那孩子还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战。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别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通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领他去了。这里贾母带着众人,一层一层的瞻拜观玩。外面小厮们见贾母等进入二层山门,忽见贾珍领了一个小道士出来,叫人来带去,给他几百钱,不要难为了他。家人听说,忙上来领了下去。 贾珍站在阶矶上,因问:“管家在那里?”底下站的小厮们见问,都一齐喝声说:“叫管家!”登时林之孝一手整理着帽子跑了来,到贾珍跟前。贾珍道:“虽说这里地方大,今儿不承望来这么些人。你使的人,你就带了往你的那院里去,使不着的,打发到那院里去。把小幺儿们多挑几个在这二层门上同两边的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小姐奶奶们都出来,一个闲人也到不了这里。”林之孝忙答应“晓得”,又说了几个“是”。贾珍道:“去罢。”又问:“怎么不见蓉儿?”一声未了,只见贾蓉从钟楼里跑了出来。贾珍道:“你瞧瞧他,我这里也还没敢说热,他倒乘凉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有个小厮便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贾珍又道:“问着他!”那小厮便问贾蓉道:“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说。那贾芸,贾萍,贾芹等听见了,不但他们慌了,亦且连贾璜、贾扁,贾琼等也都忙了,一个一个从墙根下慢慢的溜上来。贾珍又向贾蓉道:“你站着作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同姑娘们都来了,叫他们快来伺候。”贾蓉听说,忙跑了出来,一叠声要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作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一面又骂小子:“捆着手呢?马也拉不来。”待要打发小子去,又恐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贾珍方要抽身进去,只见张道士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论理我不比别人,应该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贾珍知道这张道士虽然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见的。今见他如此说,便笑道:“咱们自己,你又说起这话来。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挦了呢!还不跟我进来。”那张道士呵呵大笑,跟了贾珍进来。 贾珍到贾母跟前,控身陪笑说:“这张爷爷进来请安。”贾母听了,忙道:“搀他来。”贾珍忙去搀了过来。那张道士先哈哈笑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奶奶小姐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贾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张道士笑道:“托老太太万福万寿,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贾母说道:“果真不在家。”一面回头叫宝玉。谁知宝玉解手去了才来,忙上前问:“张爷爷好?”张道士忙抱住问了好,又向贾母笑道:“哥儿越发发福了。”贾母道:“他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张道士道:“前日我在好几处看见哥儿写的字,作的诗,都好的了不得,怎么老爷还抱怨说哥儿不大喜欢念书呢?依小道看来,也就罢了。”又叹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两眼流下泪来。贾母听说,也由不得满脸泪痕,说道:“正是呢,我养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 那张道士又向贾珍道:“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的不用说,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说毕呵呵又一大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说。”贾母道:“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说毕,只见凤姐儿笑道:“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张道士呵呵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没看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多谢。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送去的,不指望娘娘来作好事,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待我取来。”说着跑到大殿上去,一时拿了一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大姐儿的奶子接了符。张道士方欲抱过大姐儿来,只见凤姐笑道:“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张道士道:“手里不干不净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凤姐儿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来,倒唬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像是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听说,哄然一笑,连贾珍也掌不住笑了。贾母回头道:“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头地狱?”凤姐儿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 张道士也笑道:“我拿出盘子来一举两用,却不为化布施,倒要将哥儿的这玉请了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并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贾母道:“既这们着,你老人家老天拔地的跑什么,就带他去瞧了,叫他进来,岂不省事?”张道士道:“老太太不知道,看着小道是八十多岁的人,托老太太的福倒也健壮,二则外面的人多,气味难闻,况是个暑热的天,哥儿受不惯,倘或哥儿受了腌臜气味,倒值多了。”贾母听说,便命宝玉摘下通灵玉来,放在盘内。那张道士兢兢业业的用蟒袱子垫着,捧了出去。 这里贾母与众人各处游玩了一回,方去上楼。只见贾珍回说:“张爷爷送了玉来了。”刚说着,只见张道士捧了盘子,走到跟前笑道:“众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玉,实在可罕。都没什么敬贺之物,这是他们各人传道的法器,都愿意为敬贺之礼。哥儿便不希罕,只留着在房里顽耍赏人罢。”贾母听说,向盘内看时,只见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因说道:“你也胡闹。他们出家人是那里来的,何必这样,这不能收。”张道士笑道:“这是他们一点敬心,小道也不能阻挡。老太太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门下出身了。”贾母听如此说,方命人接了。宝玉笑道:“老太太,张爷爷既这么说,又推辞不得,我要这个也无用,不如叫小子们捧了这个,跟着我出去散给穷人罢。”贾母笑道:“这倒说的是。”张道士又忙拦道:“哥儿虽要行好,但这些东西虽说不甚希奇,到底也是几件器皿。若给了乞丐,一则与他们无益,二则反倒遭塌了这些东西。要舍给穷人,何不就散钱与他们。”宝玉听说,便命收下,等晚间拿钱施舍罢了。说毕,张道士方退出去。 这里贾母与众人上了楼,在正面楼上归坐。凤姐等占了东楼。众丫头等在西楼,轮流伺候。贾珍一时来回:“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贾母问“《白蛇记》是什么故事?”贾珍道:“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贾母笑道:“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又问第三本,贾珍道:“第三本是《南柯梦》。”贾母听了便不言语。贾珍退了下来,至外边预备着申表,焚钱粮,开戏,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在楼上,坐在贾母旁边,因叫个小丫头子捧着方才那一盘子贺物,将自己的玉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贾母看。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道:“是云儿有这个。”宝玉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宝钗听说,便回头装没听见。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件东西,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一面心里又想到怕人看见,他听见史湘云有了,他就留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只见众人都倒不大理论,惟有林黛玉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宝玉不觉心里没好意思起来,又掏了出来,向黛玉笑道:“这个东西倒好顽,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带。”林黛玉将头一扭,说道:“我不希罕。”宝玉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着。”说着又揣了起来。 刚要说话,只见贾珍贾蓉的妻子婆媳两个来了,彼此见过,贾母方说:“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不过没事来逛逛。”一句话没说了,只见人报:“冯将军家有人来了。”原来冯紫英家听见贾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了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东西送礼。凤姐儿听了,忙赶过正楼来,拍手笑道:“嗳呀!我就不防这个。只说咱们娘儿们来闲逛逛,人家只当咱们大摆斋坛的来送礼。都是老太太闹的。这又不得不预备赏封儿。”刚说了,只见冯家的两个管家娘子上楼来了。冯家两个未去,接着赵侍郎也有礼来了。于是接二连三,都听见贾府打醮,女眷都在庙里,凡一应远亲近友,世家相与都来送礼。贾母才后悔起来,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因此虽看了一天戏,至下午便回来了,次日便懒怠去。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了人,今儿乐得还去逛逛。”那贾母因昨日张道士提起宝玉说亲的事来,谁知宝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不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二则林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贾母便执意不去了。凤姐见不去,自己带了人去,也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因见林黛玉又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林黛玉又怕他有个好歹,因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林黛玉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若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林黛玉说了这话,倒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林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林黛玉一时解不过这个话来。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林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话来。今日原是自己说错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便颤颤兢兢的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没我。”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那宝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不和我远。”那林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是你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远你了。”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 如今只述他们外面的形容。那宝玉又听见他说“好姻缘”三个字,越发逆了己意,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话来,便赌气向颈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道:“什么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偏生那玉坚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风没动。宝玉见没摔碎,便回身找东西来砸。林黛玉见他如此,早已哭起来,说道:“何苦来,你摔砸那哑吧物件。有砸他的,不如来砸我。”二人闹着,紫鹃雪雁等忙来解劝。后来见宝玉下死力砸玉,忙上来夺,又夺不下来,见比往日闹的大了,少不得去叫袭人。袭人忙赶了来,才夺了下来。宝玉冷笑道:“我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 袭人见他脸都气黄了,眼眉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样,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林黛玉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宝玉连袭人不如,越发伤心大哭起来。心里一烦恼,方才吃的香薷饮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紫鹃忙上来用手帕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一块手帕子吐湿。雪雁忙上来捶。紫鹃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着些。才吃了药好些,这会子因和宝二爷拌嘴,又吐出来。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的去呢?”宝玉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黛玉不如一紫鹃。又见林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宝玉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他较证,这会子他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他。心里想着,也由不的滴下泪来了。袭人见他两个哭,由不得守着宝玉也心酸起来,又摸着宝玉的手冰凉,待要劝宝玉不哭罢,一则又恐宝玉有什么委曲闷在心里,二则又恐薄了林黛玉。不如大家一哭,就丢开手了,因此也流下泪来。紫鹃一面收拾了吐的药,一面拿扇子替林黛玉轻轻的扇着,见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人哭各人的,也由不得伤心起来,也拿手帕子擦泪。四个人都无言对泣。 一时,袭人勉强笑向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林黛玉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要剪。袭人紫鹃刚要夺,已经剪了几段。林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袭人忙接了玉道:“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宝玉向林黛玉道:“你只管剪,我横竖不带他,也没什么。” 只顾里头闹,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林黛玉大哭大吐,宝玉又砸玉,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倘或连累了他们,便一齐往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好不干连了他们。那贾母王夫人见他们忙忙的作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大祸,便一齐进园来瞧他兄妹。急的袭人抱怨紫鹃为什么惊动了老太太,太太,紫鹃又只当是袭人去告诉的,也抱怨袭人。那贾母、王夫人进来,见宝玉也无言,林黛玉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袭人紫鹃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了!”因此将他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二人都没话,只得听着。还是贾母带出宝玉去了,方才平服。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诸人。宝玉因得罪了林黛玉,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采的,那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林黛玉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他是好吃酒看戏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再不然,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剪了那玉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带。”因而心中十分后悔。 那贾母见他两个都生了气,只说趁今儿那边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嚈这口气。”自己抱怨着也哭了。这话传入宝林二人耳内。原来他二人竟是从未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语,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泣下。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却不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 袭人因劝宝玉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小厮们和他们的姊妹拌嘴,或是两口子分争,你听见了,你还骂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儿们的心。今儿你也这么着了。明儿初五,大节下,你们两个再这们仇人似的,老太太越发要生气,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陪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那宝玉听见了不知依与不依,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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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 Details[ 宋 ] 梅尧臣
《梦后寄欧阳永叔》是北宋诗人梅尧臣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首两句讲的是作者此时正居母丧,并点出“安眠”。三、四两句,抒写友情之深而托诸于梦。五、六句颇多感慨,人生如梦,官场得失交替,因而有“可齐”之“理”,以表明自己看轻功名富贵之得失。七、八句以山涛、王戎比照当时已官为翰林学士的欧阳修,希望能保荐自己,微示求助以图为国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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